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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硅谷的科技精英们希望通过降低服饰风格辨识度，以求避免激化贫富阶层之间的矛盾。"

分析师）Yini Lin

核心内容

1、维多利亚时代“理性着装” 致力于将女性从“时尚规训”中解放出来。

2、“你已经赤身裸体，没有理由不遵从内心的真切意愿”，如果风格只是基于“外部期望”、基于“骄傲与荣耀”的浮夸外在体现，那么为之付出任何努力便骤然失去了所有意义。

3、Mark Zuckerberg因紧张情绪而失控的汗腺或是西方公众对富有阶级呈现出的敌意以及技术恐慌的印证。前者源自美国漏洞百出的社会财富分配机制，后者源自技术进步与滞后监管之间难以填补的缝隙。低调穿衣风格由此成为技术精英更为明智的抉择。此外，连帽衫成为硅谷的西装外套，可能正是因为新兴阶级是反精英的新精英，反建制的新建制——他们努力调和现有地位与平等主义宏大理想，确保自己不是旧时代WASP自大轻狂的复制品。

元气资本在此前的研究中也有提及，“UNIQLO在视觉上主张简化美学，而MUJI将极简主义推向极致。这可能意味着，泡沫时代消费者张扬的个性，已经被低迷的就业市场带来的失落情绪彻底抹去”。

与之类似的是，在大洋彼岸，“随着2008年股市崩盘，消费者停止了‘炫耀’，背离‘肤浅’的Y2K审美——‘不显眼’成为时尚消费的新目标。进入2010年代中期，Normcore风格大规模蔓延”。

反风格繁荣：从女权主义到随波逐流

Normcore一词最初由漫画艺术家Ryan Estrada于2008年在Templar AZ中提出，此后，纽约趋势预测组织K-Hole在其于2013年发布的Youth Mode中将该文化现象被描述为“从依赖‘制造差异’达成风格，转向通过‘抹灭差异’重获本真性（Post-Authenticity）”。

△ Normcore从平凡中寻得解放，通过彰显适应性实现社群归属（来源：Twitter）

Jerry Seinfeld或许拥有诸多标签，但是时尚的化身向来不是其中之一——直到Normcore成为文化现象。广泛意义上的Normcore旨在通过朴实无华的低调态度，以“融入人群”取代“脱颖而出”，因而被称为“空白的新世界秩序”。与MUJI为代表的东亚低成本时尚类似，消费者追逐同质化、而非个人主义，“男女皆宜”顺理成章成为避免“可辨识”的一种着装方式。在此背景下，New York Times曾将英国歌手James Blake的穿着比作“一个行走的洗衣篮”。

△ Jerry Seinfeld（来源：New York Times）

△ Adam Sandler穿着运动裤、连帽衫和洋基队帽子（来源：New York Times）

△ 行走的洗衣篮（来源：New York Times）

Normcore所代表的身份流动性基于青年文化中通过“放弃个性” 拥抱平凡的态度。因此，该风格不仅限于Mom Jeans服饰或者Larry David形象，而是关乎适应性与同理心——无论是否有意，该风格都会产生这样一种效果，即传递一种“关心他人”的印象。

△ Larry David向世人证明V领和圆领能够和平共存（来源：The Cut）

Normcore促使潮流达人开始穿上家长风格的运动鞋，以及曾在一段时间内被视为时尚绝缘体的牛仔裤，这模糊了Normcore的终止与Camp Chic的起始交汇之处的明确界限。诚如元气资本所述，“Gorpcore是Normcore的延伸，而非终结”。

接受（或者打造）“清贫”的衣柜，放弃风格便等同于拥有风格。

事实上，就严格意义上而言，刻意追逐平凡的反风格运动至少能够追溯至维多利亚时代，彼时，“理性着装”成为风潮。Normcore与Victorian Dress Reform Movement，即维多利亚服饰改革运动的共性在于，舒适比美观更重要，只是后者由西方世界第一波女权主义驱动，并且贯穿19世纪后半叶。

这一理性着装运动出现在“进步时代”，致力于将女性从“时尚规训”中解放出来。服装改革主义者鼓励女性简化穿着，声称紧身胸衣“出于虚荣和愚蠢（有害健康）”，并在新女性进行骑行和游泳等体育运动方面具有巨大影响力。彼时，旧时代服装被视为“通过奴隶心理迫使女性屈从”的“男性阴谋”，革命家相信时尚改革能够改变女性社会地位（社会角色），创造更大的社会流动性，最重要的是，通过赋予女性工作机遇使其独立于男性与婚姻。

如今，Menocore作为Normcore的风格变体，用以指代更年期女性时尚。该风格通常涉及宽松舒适的浅色或中性色服装，适合出入非正式社交场合。Menocore客群的自信使其无意寻求男性注意。

△ Diane Keaton，亚麻布料结合拉绳作为“妈妈度假衣橱”的一部分（来源：RACKED）

本世纪以来，从车库摇滚到极简主义，反风格浪潮形态各异，唯独保持一致的使其有意识违逆潮流的态度。

「几乎所有东西在死亡面前终将灰飞烟灭」：东方哲思如何塑造Normcore先驱

白色T恤与石洗蓝色牛仔裤堪称Normcore标配，此外，该风格常涉及连帽卫衣、抓绒夹克、连帽卫衣和运动鞋。据悉，白色T恤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发给士兵后迅速走红。牛仔裤最初为体力劳动者制作，由结实的牛仔布制成，而石洗牛仔裤则是一种更为休闲的选择。其中，New Balance之所以成为Normcore的代表品牌之一，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Steve Jobs。

△ New Balance运动鞋成为Steve Jobs标配，其常穿款式包括999、992、990、991等系列（来源：HIGHSNOBIETY）

今年11月15日，一家拍卖行称，Steve Jobs于1970、80年代穿过的一双Birkenstock Arizona绒面革凉鞋以近220,000美元的价格售出。The Guardian评论道，“Steve Jobs在科技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足迹。如今，另一种遗产——一双仍然保留着他脚印的Birkenstock，在拍卖会上以创纪录的价格达成交易”。

△ Jobs在1970年代穿过的Birkenstock拖鞋（来源：Today FM）

事实上，Steve Jobs常被视为Normcore的早期标志人物，而Mark Zuckerberg作为该风格最具影响力的追随者之一，进一步使Normcore几乎等同于极客符号。因此，尽管Normcore于2014年真正形成社会文化现象与2008年金融危机息息相关，但是此前硅谷与Normcore的紧密联系或始于此。

众所周知，Jobs的黑色高领毛衣、浅色水洗牛仔裤和白色运动鞋如此一成不变，以至于该装扮宛若“制服”。事实上，这款Issey Miyake黑色高领毛衣最初确实源自制服需求。Walter Isaacson在传记中指出，上世纪80年代初，Jobs在日本之旅中向Sony主席Akio Morita询问企业中制服文化的由来时得知，由于战后日本群众物资匮乏，诸如Sony等企业必须为员工提供日常衣物。企业制服在几年后成为一种现象，并且逐渐成为提升团队凝聚力的方式。由于Sony注重风格，Issey Miyake受邀成为企业制服的设计师。

受此启发，Jobs企图将制服文化搬入Apple。不出意外的是，由于地域文化差异，样品被带回公司后遭遇员工抵制。此后，Jobs请Issey Miyake仅为自己设计一套制服，“我很喜欢Miyake穿的黑色高领衫，便请他帮我制作几件，结果我收到了上百件”。Isaacson相信，除了旨在日常场景的功能性需求，Jobs穿着同款衣服还旨在传达一种标志性风格。本文作者对此心存怀疑。

驱使Jobs衣着同款服饰的心理机制或许并非来自其对自身IP形象的耿耿于怀，事实可能恰恰相反。此外，强迫症（该假设基于其饮食障碍）即便能够解释其穿着何以一成不变，也无法解释Normcore风格本身。本文作者认为，Steve Jobs引领的Normcore（尽管无意为之）最初始于集体主义，后期可能源自一种隐匿心态。

The Guardian曾于2014年如此评价Normcore，“长期以来，时尚界是一个‘孔雀开屏’的行业，外向、热衷于炫耀。如今，Normcore风格如此隐匿，穿得像个中年美国游客才是终极时尚宣言”。

鉴于东方宗教对Jobs的重大影响，这一隐匿心态或植根于东方哲学。对死亡和无常的沉思与冥想在佛教中被认为至关重要。

在2005年Stanford毕业典礼演讲中，Jobs分享其对死亡较为成熟的理解，“我在17岁时曾经看到这样一句话——如果你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过，那么总有一天你会是对的...记住我很快就会死去是我遇到过最重要的工具，借此我得以作出人生中的重大选择。因为几乎所有东西——一切外部期望、一切骄傲与荣耀、一切对尴尬或失败的恐惧——在死亡面前终将灰飞烟灭，唯有真正重要的东西得以长存...记住你将要死去是我所知道的最佳办法，用以避免陷入这样一种陷阱，认为你将会失去任何东西——你已经赤身裸体，没有理由不遵从内心的真切意愿”。

本文作者认为，一旦人类得以直面死亡，诸多约定俗成的欲望——“虚荣”首当其冲，便显得不再重要。如果就像The Guardian所言，时尚界长期以来“热衷于炫耀”，时尚单品仅仅旨在装饰，如果风格只是基于“外部期望”、基于“骄傲与荣耀”的浮夸外在体现，那么为之付出任何努力便骤然失去了所有意义。

没有公开资料证明Jobs便是Normcore的开山鼻祖，不过，尽管90年代情景喜剧Seinfeld凭借其摇粒绒、石洗牛仔布和舒适跑鞋被视为Normcore风格的先驱，但是该风格直至2014年作为势不可挡的风格迅速蔓延——彼时，Christian Bale被传将在传记片中饰演逝于2011年的SteveJobs（后由Michael Fassbender饰演并于次年上映），已故传奇化为时尚偶像，其生前偏爱的牛仔裤颜色和剪裁（中腰款式）无处不在，人们争相效仿，将衬衫塞进裤腰。这听起来有些荒谬，但是已经成为事实。

△ 2014年2月至3月，Normcore搜索热度几乎在瞬间爆发（来源：Google）

反建制的新建制：Normcore何以主导硅谷风格

与Steve Jobs一成不变的男式汗衫类似的是，硅谷技术领袖千篇一律的T恤出现在几乎所有场合。Mark Zuckerberg或是T恤成为技术兄弟（Tech Bro）“制服”的关键推动因素，Normcore由此成为硅谷普遍现象。The Cut于2020年2月甚至感概，“Mark Zuckerberg对灰色T恤的忠诚简直让人忧虑”，The Sydney Morning Herald于今年7月评论道，“技术兄弟制服在硅谷圈已经变得像IT公司办公室的乒乓球桌和豆袋沙发（Bean Bag）一样可预测”。

△ Mark Zuckerberg（来源：CNET）

面对公众的疑惑，Zuckerberg作出了回应，“我想清理我的个人生活，让自己尽可能少地做决定，除了决定如何更好地服务社区...把精力放在个人生活中愚蠢或者轻浮（Frivolous）的事情上会让我感到没有做好本职工作……”。由此可见，Zuckerberg对灰色T恤的执着或许并非单纯基于“效率至上”的生活方式，而是对风格作为一种满足虚荣心（基于外部期望）的工具呈现出的兴趣匮乏。

不过，Steven Levy在中描述了Zuckerberg如何“被自己的公众形象所吞噬”，其中包括其在2010年关于隐私问题的电视采访中汗流浃背，The Post指出，“这位年轻人想要看起来干爽自然，而不是手足无措，因此，在登上公共活动舞台之前，助理总会确保他为人熟知的灰色T恤完美无瑕”。虽然Facebook发言人Liz Bourgeois在回应Zuckerberg吹干腋窝的传闻时表示怀疑，但是The Cut戏虐地评论道，“如果拥有Zuckerberg那样的巨额财富，我可能会想办法堵住我身上所有的毛孔”。

本文作者认为，Zuckerberg因紧张情绪而失控的汗腺或是西方公众对富有阶级呈现出的警觉、甚至敌意，以及社会技术恐慌的印证。前者源自美国漏洞百出的社会财富分配机制，后者源自技术进步与滞后监管之间难以填补的缝隙。在此背景下，低调穿衣风格顺理成章成为技术精英更为明智的抉择——降低风格辨识度能够避免阶级矛盾进一步激化，同时安抚数字时代被网络成瘾操控、被大数据监视、并且由此陷入“多巴胺”和“绝望”循环的消费者。

此外，伴随信息革命而至的亿万富翁轻龄化现象或使Normcore在科技领袖中广泛传播，而该人群对硅谷的文化影响力，以及硅谷员工对极客身份本身的认同、甚至颂扬，或是Normcore得以进一步蔓延的原因。

2014年，HBO节目将技术兄弟制服——平凡无奇的连帽衫和牛仔裤，朴实无华的T恤和无Logo运动鞋，搬上屏幕。该节目服装设计师Daniel Orlandi在面向Esquire的访谈中将连帽衫比作硅谷的西装外套。本人作者认为，除了上述影响因素，该文化现象在一定程度上或由技术精英的反建制信条推动。

元气资本此前提到，信息革命作为新旧时代交替的分水岭，使得“社会对智能资本的奖励迅速增加，而对实物资本却没有增加奖励”，血统良好、风格讲究的美国新教精英WASPs被雄心勃勃、衣着质朴的技术精英取代——连帽衫成为硅谷的西装外套，可能正是因为新兴阶级由此成为反精英的新精英，反建制的新建制。

技术兄弟通过Normcore——无论贯穿生活方式还是仅停留于风格，“向世界、不单向自己证明，即使已经攀爬至社会阶梯的顶端，他们仍然没有成为自己口口声声宣称蔑视的所有东西”。他们“努力调和精英的现有地位与平等主义的宏大理想，确保自己不是WASP精英自大轻狂的复制品”，他们“权衡平等与特权、私人便利与社会责任、反叛与传统”。

进入后疫情时代，公共卫生事件、经济衰退、战争威慑、能源危机和气候变化等挑战层出不穷，世界人民心力憔悴。由全球性灾难触发的集体隐蔽需求，叠加伴随新冠疫情而至的户外憧憬，催化Normcore加速风格演变，Gorpcore便是其在进化过程中的新形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