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零跑朱江明:最少的钱、最少的人实现最凶猛的增长
从低调发育到全速前进。
文丨司雯雯
编辑丨宋玮
自去年下半年到今年初,零跑月销量稳定在 1 万台以上,跟蔚来、小鹏差不多。
但中国车市竞争之激烈,超出多数人预期。车企打了一年价格战,卷入上下游几乎所有参与者,说服人买车却也没变得更容易。
汽车新势力喜欢定期发销量排行榜,年底再放榜时,零跑月销超过 4 万辆,在新势力里仅次于理想。
而它的增长不是因为发布了万众期待的新产品,也不是做了什么被行业争相模仿的标杆之作。甚至它的车也是中规中矩,“不是一眼就惊艳型”。在零跑创始人朱江明看来,增长主要来自控制好成本、做好产品和营销。
上周,我们在零跑杭州总部见到了朱江明。少有新势力创始人擅长的金句。谈到创业时,无论挫折、遗憾和顺利,他的语气也很平静。
“像班里那个没有故事的同学”。一位加入零跑五年的管理层形容公司和朱江明。去年,朱江明和汽车行业专家赵福全有一场对话,当时反响不大,但今年下半年,很多车企 CEO 开始让研发团队反复去听。
中规中矩的 C11 不是销量冠军,但第一代 2021 年上市,现在还有一万多的月销量。一家销量靠前的新势力也派人来问,“为什么 C16 的价格能定那么低?”
竞争已无比激烈,但朱江明很从容,“2024 年对我们是顺利的一年”“一切都在按想象的方向发展”。
除了制造部门,零跑只有不到 6000 名员工,是新势力中最少的一家。根据财报信息估算,理想、蔚来有近 2 万人,小鹏有近 1 万人。
零跑追求用更少的人、更少的钱,做成更大的事。在这间公司,汽车尽量用同一种零部件, LEAP 3.0 架构通用率超过 80%,零部件尽量做集成,工厂尽量集中,只在两个城市建整车厂——一位零跑管理层总结,集成背后的逻辑是 “要简洁”。
比如,同行关于 C16 定价问题的答案是,C10 和 C16 有 80% 的零部件通用。它们原本是一款车,朱江明看到理想 L9 大卖,察觉到 6 座车的市场,就在 C10 的基础上迅速改,3 个月后推出另一款新车 C16。
它还要牺牲利润。成立 9 年,零跑的毛利率长期低于同行,去年三季度第一次转正,目前最高值是今年三季度的 8.1%,比理想(21.5% )、蔚来(13.1%)低许多。
在充分集成、集中、平台化下,朱江明认为 “中大型 SUV 将来应该只卖 5 万元。” 有人不信,“那不就跟卖钢铁原材料没两样?” 他语气不变,“一定是这样”。
一位在合资车企造车多年的负责人听闻,第一反应是 “这违背常识”。
作为创始人,朱江明习惯以效率评价一切。年度经销商大会前,销售部门评选优秀经销商,按层级、大小、建店时间各种条目选。朱江明看了说,太复杂,就奖励销量前 100 名,直接、高效。零跑请第三方机构拍视频,工作人员中途来换相机内存卡,要等几分钟。朱江明跟对方说,你们这些设备也要改造升级,做集成、上云端,我给你们出个方案。
他的员工说,在零跑,“如果每件事能用一个公式说清楚,那就太好了”。
在新势力越来越像互联网公司、盛传各类 “赋能” 黑话时,零跑员工不用 OKR ,不提 “品牌向上” 或 “商业成功” 这种流行概念。因为 “沟通太低效,所谓 ‘商业成功’ 到底是什么?我们直接说销量、利润率、用户口碑”。
未来三年,朱江明觉得会是最惨烈的一场决赛,现在还活着的十五六家车企可能会再倒掉一半。他的目标很激进,明年销量目标是 50 万,三年后涨到 100 万辆,六年后,要到 400 万辆。
“全速前进。该下手时,就要快速推进”。朱江明说,接下来,零跑会用十三四款车占满 6 万元-30 万元市场,到明年,渠道数量会从今年底的 800 家增加到 1000 家以上,新工厂已经在建,年产能会提高到 100 万辆。
但投入依旧要克制。他对员工说,6 年后,销量要翻 10 倍,但工程师不能超过 1 万人——只能翻 1 倍。
自研最核心电池、电驱、电控,零跑只花了 36 亿元,不到其他新势力花费的一半,朱江明说,这是出身不同,“36 亿元放在汽车业很少,对我们做 IT 的已经很多了”。
2015 年决定造车时,朱江明已创业 20 多年——他联合创立的大华股份做到全球安防领域的第二名,第一名是有国企股份的海康威视。朱江明负责技术研发,研究摄像头、控制器,也做软件和集成。“技术研发干了 20 年”,跨到汽车时,他觉得 IT 和汽车技术研发共性很多,同样是软硬一体的产品,技术踩不了大坑。
汽车比 IT 业更复杂、周期更长、市场更大、对手更强。朱江明说,创立零跑 9 年,管理、市场、产品的武功至少增加一倍。
不被注意时,零跑不太显眼,无论增程还是六座车,它在产品设计上更多做跟进,而不是开创者,这可能丧失先机。但当同行、对手和用户注意到它时,会发现它已很难被动摇,更难被消灭。
以下是《晚点 Auto》和与零跑汽车创始人、董事长朱江明的对话:
最焦灼的 2024 年,零跑很从容
《晚点》:零跑今年 6 月销量首次突破 2 万辆,五个月后就翻倍到 4 万辆。在激烈竞争的 2024,这简直是销售奇迹。你们是如何做到的?
朱江明:我想是多种因素的叠加效应。汽车市场常态是上半年销量相对少、下半年增加。我们 3 月 C10 上市、6 月 C16 上市,国家刚好有补贴政策,加上渠道网点增加,零跑也有更多的车在路上跑,品牌的知名度、信任度也提升了。
《晚点》:是否低价车型贡献了绝大多数销量?
朱江明:4.9 万元-6.9 万元的 T03 的占比每一个月都在下降,上半年占总销量的 20%-30%,现在只占 10%。
《晚点》:创业车企中,有的比你们资源多,比如极越,有的比你们背景专业,比如威马,但它们都死了。零跑成了一匹黑马。只用一个原因总结,是什么?
朱江明:注重技术,产品有足够的竞争力。对消费者来说,物超所值才会买单,很简单的道理。C10、C16 就是例子,配置恰到好处。所谓恰好,一方面看成本,另一方面看客户需求。
《晚点》:这两款车很像,上市时间也只差 3 个月,为什么要做成两款车?
朱江明:它们本质是一款车,车灯、车门等 80% 的零部件都是一样的,我们改成了 两款。 C10 是 5 座、C16 是 6 座。
2022 年开发 C10 时,我看到理想 L9 已经卖得非常好。我在想,能不能就在 C10 的基础上再做一款 6 座车?相对低成本地做,肯定会有市场。团队开始在原来的车上改,“一鱼两吃”,很快就把产品定义出来了,投入也低,用 1.2 倍、1.3 倍的开发成本做出 2 款车,每款都能卖一万多台。
一家销量也很好的新势力也派人来,跟我们取经,问 “为什么 C16 能卖到这么低的价格?”
《晚点》:如果没有理想 L9 的启发,还会有 6 座车吗?
朱江明:没想过要当时出,按原来的规划,6 座车要等到 2026 年才会上市,会是一款 20 多万的车。实际提前了一年多。
如果没有看到理想的车,我可能想不到,但看到了,我们决策很快,行动迅速。从我有这个想法到和团队开会,也就一两天,半个月后,我们就立项了。
《晚点》:这种抓住稍纵即逝机会的能力来源于什么?
朱江明:这是我的专长。我们是创业团队,而且我本身是做 IT 的,习惯快速迭代、快速决策。
《晚点》:有一点是反直觉的,比如你们销量几乎翻了一倍,销售门店比 2023 年底还减少了 60 多家。为什么?
朱江明:今年我们在调整门店结构。以前门店比较分散,商超店占大头,价格不便宜,交车、维修不太方便,经销商之间的冲突也多。
今年我们增加了 4S 店,争取让每个区域的投资人相对少,希望他先建 4S 店,然后在周边做城市展厅、商超店或更小规模的卫星店。年初时,4S 店可能不到 100 家,年底会增加到 280 家左右,加上其他门店,总数会接近 800 家。我们明年还会继续下沉,做到 1000 家以上。
《晚点》:门店资源是有限的。理想、问界都在发展燃油车经销商,你们怎么争取?
朱江明:零跑的经销商目前基本都赚钱了。今年四季度,80%-90% 的经销商盈利,大家会很乐意争取零跑。
我们给经销商的返利是售价的 5%-6%,规定也相对宽松,不压库存。
《晚点》:销量翻了一倍,但市场和营销费用只涨了不到 25% ,怎么做到的?
朱江明:我们对市场投放比较克制,精准度也比以前高。
《晚点》:今年零跑的毛利率也从一季度的 -1.4% 提升到了三季度的 8.1%。
朱江明:主要还是规模效应。另外,从二季度开始,所有产品切换到 LEAP 3.0 架构,成本结构变化很大。 C11 和 T03 的 2023 款、2024 款对比很明显,续航提高了,但总体成本还下降了,整体毛利率都提高了。
另外,去年四季度毛利率已经有 6.7% ,今年一季度低是受到清 2023 年库存影响。
《晚点》:2024 年,多数车企都很挣扎,零跑在战略、执行上犯过什么错吗?
朱江明:目前一切都在按照想象的方向发展。国内市场也好,海外布局也好,我们是比较顺利的一年。
但挑战当然也很多。今年 5 月,我和唐唯实(Stellantis 前 CEO )一起开发布会。他说过一句话,所有企业家都处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
中大型 SUV 将来应该只卖 5 万元
《晚点》:一年半前,你说中大型 SUV 10 年后售价应该是 5 万元。现在依旧这么想吗?
朱江明:是。
《晚点》:现在汽车的 “**指数”(概念来自马斯克,指某个产品的价格除以原材料成本)已经接近 2 了,如果中大型 SUV 卖 5 万元,那汽车不就论钢铁原材料卖了?
朱江明:一定是这样。
《晚点》:这个结论的前提之一是,10 年后电池成本会降到 0.3 元 /wh,但现在已经 0.32 元 /wh 了。
朱江明:所以还有空间往下走。汽车越来越便宜是肯定的,它慢慢会变成一个交通工具,大家只在意耐用、可靠,品牌的溢价空间越来越小。就像 LED 电视机一样,大家没那么在意是索尼还是什么品牌。5 年前,你能想象 100 寸的电视只要 9000 块钱吗?
电动车的溢价空间已经比燃油车小了,原来燃油车百公里加速 4 秒到 5 秒,就可以卖 100 万元。现在没有人再为 1 秒的加速去买单。现在可能是拼智能驾驶,但等到 10 万元车也有激光雷达、也有智驾,就也拉平了。
比亚迪海鸥、吉利星愿现在差不多七八万元,那不就一步之遥?无非是壳子再大一点、电池再多加一点。
《晚点》:汽车会逐渐退化成代步工具,这在新能源企业家中已经是共识了吗?
朱江明:现在可能还没有。有一些人还在想(豪华车)。
《晚点》:你之前会提豪华平权。
朱江明:因为只有这样才会改变社会。
我们大学毕业时,要买电视机得攒好多年的钱,现在可能只用一个月工资。这就是社会的进步,那下一步,能不能半年的工资就能买辆车?不要因为我开这个品牌,他开另一个品牌,多了身份的区隔,车只是交通工具。
《晚点》:你坚信汽车会越来越便宜,为什么 2026 年要做产品定位最高的 D 系列?
朱江明:D 系列是产品超豪华、价格不豪华。我们希望它的内饰不比玛莎拉蒂差。
我们一直说,零跑希望是汽车界的优衣库,做好而不贵的产品。不同的是,优衣库没有杰尼亚或者香奈儿这种高端产品,但零跑需要有。20 万-30 万元是容量很大的汽车消费市场,也是 D 系列的定价区间。
到 20 万元以上的市场,我们还是以成本定价,而不是以品牌定价。我们会把 2 万档次的衣服,卖 2 千的价格。
《晚点》:2022 年,马斯克也想过做汽车业低价极限的 Model 2 ,但他后来推迟或放弃了这款廉价车型,转而投入 Robotaxi 。他认为这样价值更大。
朱江明:马斯克不做 model 2 是因为觉得拼低价拼不过中国公司。那辆车的成本其实已经下不去了。
《晚点》:零跑控制成本的诀窍是什么?
朱江明:首先是平台化,能不能所有产品用相同的零部件;第二,做更多集成;第三,和供应商一起做方案创新。
举个例子,C 系列 2025 款全部要改成电动门把手,一辆车要增加 500 多块钱,我们就跟供应商提怎么把成本降下来。我们明年会采购三四十万台,是吧?供应商要把成本给我做到位,这就降了 15% 。
另外,电子门把手独立的控制器也要 100 多块钱,我们把它集成到域控制器里,这笔钱也省下来了。
《晚点》:还能继续降吗?
朱江明:这是第一步。那我们觉得还不够经济,我们跟供应商联合设计,进一步调整方案,还能再降七八十块。
《晚点》:那还能再降吗?怎么判断到底线了?
朱江明:最终看它用了几克塑料、多少钢板,把真正的成本算出来。
也要给供应商合理的利润,还是要靠方案创新降本。
《晚点》:你们多久跟供应商谈一次价?
朱江明:年降肯定有,高附加值的零部件可能会半年做一次议价。
《晚点》:你相信汽车品牌的溢价会越来越低,最终要拼产品的性价比。如果一句话总结零跑的战略,是否是 “用低毛利实现规模化”?
朱江明:对,但我们的产品必须都是超预期的,这是品价比。
《晚点》:谁给了你启发?
朱江明:我有一个朋友经营宁波申洲集团,那是耐克、阿迪达斯和优衣库最大的供应商。他不做品牌,就只是代工,利用产业链的整合能力做得规模足够大,成本控制非常优秀,做到香港上市,一年有 50 亿元的净利润。
我们不一样的是要做品牌,但是也要做精致产品,而且好而不贵。
《晚点》:如果做惯了优衣库的产品,真的懂如何做好杰尼亚或者香奈儿吗?零跑的 D 系列会超过 25 万元,产品策略和 10 万元以下一样吗?
朱江明:只要配置投入到位就没问题,我们也和 Stellantis 玛莎拉蒂团队有很好的协同。以前大家做豪华车,都觉得首先要品牌足够强,然后有溢价空间、讲很多故事,但我觉得溢价空间都是暂时的。
《晚点》:理想、蔚来、小鹏的产品是从上往下打,从高价到低价,但零跑的产品策略是从下往上。为什么这么选?
朱江明:我们只是最开始做容量最大的市场,没有从哪往哪打。怎么打都有道理。
《晚点》:是否在 10 万元-20 万元市场越成功,可能卖 20 万元以上的车就越难。
朱江明:只要产品足够有竞争力,就没这个问题。我们以成本定价,毛利率固定,无论是 D 系列还是 A 系列都一样。我不想有高溢价,我不吃大肉,只喝汤。
《晚点》:小鹏、蔚来也在做更低价位的车,这个策略正在被跟进。你们怎么保持竞争力?
朱江明:继续优化技术方案,以及跑得比别人更快。明年我们会第一个上车高通 8650 芯片,而且过半车型都有。
从 “猥琐发育” 到全速前进
《晚点》:听说你最早创业时,会用皮尺量电池包,回来叮嘱研发团队做得更简洁。现在还有这种时刻吗?
朱江明:以前也没真的这么量。只是说,四年前 S01 上市,只卖出几千台,融资也不顺利,疫情时困在家里,那是我最难时。
当时,别的事无法控制,融资想也无济于事,我只能想两件事,一是 C11 继续做还是放弃?二是怎么把 T03 卖好?答案都是要降价,C11 原来定价 20 万元以上,降到 15 万元总能卖出去。那就要控制好成本。
《晚点》:你曾经说 100 万辆销量是活下来的安全线,零跑今年增长很快,但才到安全线的 1/4 。
朱江明:未来三年,我认为是最激烈的三年,是决赛。传统车企和新势力要合在一块看,现在的十五六家车企,可能要淘汰一半。到时还没有百万量级,可能公司就慢慢没有了。
《晚点》:零跑过去采取低风险的发展模式,低调发育。未来三年,战略会如何调整?
朱江明:该下手的时候,就要快速推进。未来三年,零跑要全力以赴、全速前进。人家都到山顶了,你还在下面磨磨蹭蹭,那肯定不行。
汽车业现在很多机会稍纵即逝,每个车企的时间都不够,包括销售指南、产能规划,去物色工厂都需要快速做决策。
《晚点》:快速决策时,怎么避免做蠢决定?
朱江明:靠个人能力、团队能力和经验,尽量少犯错。但要果断决策,不然就会丧失机会。
《晚点》:接下来的具体竞争策略有变化吗?
朱江明:没有。从打法到产品,我们已经提前制定好了,国内市场、国外市场的大方向都想清楚了。
前两天,我见一位千亿资金投资机构的创始人,跟他讲未来三年的规划,他一听就觉得,零跑很从容。
《晚点》:你是怎么跟他讲的?
朱江明:未来三年,我们会有 A、B、C、D 四个系列,用十三四款车布满 6 万- 30 万元市场。
按市场容量从大到小,15 万-20 万元是中国目前最大的汽车消费市场,我们现在有 C 系列,其次是 10 万-15 万元,我们明年上 B 系列,第三大市场就是 6 万元-10 万元 和 20 万- 30 万元市场,我们会在 2026 年上 A 系列和 D 系列。
每个系列要有亮点,B 系列的亮点是同价位里智能化最高的,会有城市 NOA 。D 系列是配置超豪华、价格不豪华。
《晚点》:为了全速前进,产能、渠道要做什么准备?
朱江明:到 2025 年底,要有年产 100 万辆的制造能力,渠道会从今年底的 800 家左右增加到 1000 家以上。但我们还是会克制投入,保持渠道费用和今年差不多。
《晚点》:为什么不投入更多钱、铺更多门店?克制能做到全速前进吗?
朱江明:产品、产能、供应链和门店要同步推。哪怕先把门店铺满,货交不出来、店不赚钱也不行。
《晚点》:考虑过融更多钱,同时建更大产能、铺更多门店、发更多新车吗?
朱江明:我们不激进,一个一个来。A、B、C、D 四张牌,每一张都要打好,都需要足够的资源和准备。
《晚点》:和 Stellantis 合作也是为了提高销量?这场合作里,零跑交出了 51% 的海外市场利润和销售权,一些车企不愿意接受这个条件。
朱江明:2023 年时,Stellantis 想投资一家中国电动车企,希望在海外的渠道、销售端合作,第一个觉得合适的就是零跑。当然,Stellantis 中间和蔚来、哪吒也沟通过,大众也对我们有一定兴趣,希望在中国市场的技术方面合作。
《晚点》:为什么大众选择小鹏而不是零跑?
朱江明:大众和小鹏接触更早,早很多。它们宣布合作后,董事会对和零跑合作就没那么迫切。这两种模式完全不一样,我们现在看,和 Stellantis 的海外销售合作模式更好。
《晚点》:如果大众和小鹏的合作条件、Stellantis 和零跑的合作条件,同时摆在你面前。你会选哪一个?
朱江明:选 Stellantis 更正确。大众是技术合作,涉及到技术转让,很麻烦。Stellantis 是销售合作,销售合作对我们来说更单纯。此外就是零部件合作,我们也希望 Stellantis 能用我们的电驱、电池等。
通过合作,我们已经在欧洲有 340 多家经销门店,到 2025 年底会增加到 500 家。
《晚点》:市场、渠道、产能跨步式推进规模化,可能的风险是什么?
朱江明:我会提醒团队,尽量减少固定资产投入。
《晚点》:零跑明年要自制更多的零部件以控制成本,包括保险杠。怎么减少固定资产?
朱江明:尽量规避净资产投入。比如门板,第一,我们会和常熟内饰合资建厂,那就只需要投入不到 50%。第二,我们不购置厂房,尽量租赁。
三电是我们最核心的自研板块,也是如此。厂房是租的,算力也是租的,我们只做设备投入。
《晚点》:克制投入的低风险模式会限制零跑的发展上限吗?一个四平八稳的人肯定能成功,但很难辉煌。
朱江明:只要保持定力,不断优化调整团队能力、整体结构、产品和市场,一定会越做越好。
用更少的钱,做更多的事
《晚点》:零跑犯过最大的错是什么?有什么是应该早做但没做的?
朱江明:零跑没有大错误,除了 S01 。那是我们最大的错误。
好在一开始就犯了,我们之后每一次产品规划都很好,非常慎重。
《晚点》:一句话总结,S01 最大的教训是什么?
朱江明:整车成本控制要做好。
产品、营销、品牌当时当然也有问题,但最重要的是大家都在亏着卖车,但 S01 定价相对高,还有一点毛利。到 T03 上,我们就降价,一辆车先亏一两万块钱,先把车卖出去,打开品牌知名度,自己内部去做成本控制。
《晚点》:最难时想过 T03 再不成功,零跑可能就黄了吗?
朱江明:没有。当时因为疫情困在家里,是很好的思考时间。如果会这样想,我就不造车了,别人能够往前走,那我们也能往前走。
《晚点》:当时零跑一年只有 4 万销量,和供应商谈价不占优势,怎么降本?
朱江明:做更多的集成。第一款车 S01 的电驱就是四合一,OBC、DCDC、高压配电和整车控制器和电驱控制器集成,当时很少有人能做到。
现在我们会做更多的集成,比如明年上市的 B10 电驱是五合一集成,它的平台 LEAP 3.5 架构高阶智驾和座舱是一个芯片,它会和中央计算器的域控制器合二为一,又是一次集成。当然还有别的,现在还是秘密。
《晚点》:其他家也在做集成。零跑的优势是什么?
朱江明:自己要有研发能力才能真正做到集成。比如英伟达和高通明年都会出舱驾一体的芯片,大家都可以买,但自己要有智驾、座舱的研发能力,才能把系统、软件、功能做到一颗芯片中,不然只是表面集成。
前几天我们还在和高通交流,他们也需要具备这种能力的应用需求。目前来看,新势力做得相对多一些,部分传统车企还是需要第三方支持。
《晚点》:零跑自称核心零部件的自研率超过 60%,但只花了 36 亿元做研发。这个数字比其他新势力起码要少一半多。
朱江明:放在汽车业看,这笔钱是很少,但对我们做 IT 的来说已经很多了。当年雷军做手机才花多少钱?3.6 亿都够了。
我们最开始只自主研发电池、电驱、电控,其他以供应商为主。
《晚点》:所以你觉得 36 亿都花多了?
朱江明:36 亿元是很经济,但最多也就是乘以 2 ,再浪费也够了。
其他车企要花几百亿元,一方面是研发范围太广了,另一方面是原来没做过,突然进了新领域,踩坑交了很多学费。
《晚点》:你从 IT 跨到汽车,也是新领域。研发上不用交学费吗?
朱江明:研发上真没有,我们很成功。我们有 20 年的研发经验,再怎么样也不会踩大坑。
所谓的学费也就是第一代产品学特斯拉,用圆柱电池,后来改成了容量更大的方形。这算是弯路,但改起来很容易。
《晚点》:但研发对象不一样,安防摄像头和汽车的研发能互通吗?
朱江明:有很多共性。比如电驱,除了机械部分,无非是一个前电、一个后电,控制部分是一样的。
《晚点》:制造业不可能无限降本。成本曲线是 U 形的,到临界点后,即使规模再增长,成本也会增加。你怎么考虑这个问题?
朱江明:关键是对规模的利用。
BOM 成本取决规模的平台化和创新。制造成本最重要的是集中制造,我到日本去参观,丰田所有的整车工厂和核心零部件厂都围绕着丰田市,不仅运输距离最短,所有资源都可以共享,包括员工。当一个车型热销时,工人也会在工厂间流动。
我们原来规模很小,不具备这些条件,现在慢慢有了规模,我们就要做集中制造,集中工厂、集中供应商。所以我们很明确,只在 2 个城市制造整车、1 个城市生产零部件。
《晚点》:Stellantis 给你最大的启发是什么?
朱江明:平台化。它旗下有 14 个品牌,非常多的新车,但新车研发统一归类成 4 大平台,共享化非常好。我到他们工厂去参观,同样的生产节拍,stellantis 工厂的人更少、效率更高。
我马上就向它对标,要求我们工厂的管理团队去学习哪些环节还能改善。
《晚点》:有人评价,零跑的面子像小米,里子很华为。你认同吗?
朱江明:注重技术是零跑的基因,把技术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我们的技术团队有 4500 多人,其他销售、市场、供应链、人力资源等加起来也就不到 1500 人。
错过手机,不能再错过汽车
《晚点》:你 1993 年开始创业,第一家参与创立的大华是安防领域的第二名。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朱江明:那可能一直是第二名,没超过海康威视。
《晚点》:你们现在的办公楼就在海康对面。每天都会看到过去的对手,现在来看,你觉得差了什么?
朱江明:谁不想做第一名?当年落后有各种因素,比如技术、客户使用习惯等。不过第二名总有机会成为第一名,至少比新来者容易。
在大华时,我更偏技术,9 年经营零跑,我觉得自己武功至少增长一倍,包括管理团队、产品、营销的能力。毕竟零跑以我为主导,经历的这些事都让个人成长了。
《晚点》:创业最重要的是什么?很多人认为,极越的教训是创业不能攒局,随时都能退出的创业很难成功。
朱江明:背水一战,没有退路。最难成功的创业项目是研究院、高校的创新产业化,核心是因为他们有退路,而不是不懂商业。
《晚点》:你是在财富自由时创立零跑,你也有退路。
朱江明:我没有退路。所谓的退路是说,即使失败可能也不缺钱,还有饭吃。
但是从个人评价的角度看,如果零跑创业不成,大家对朱江明这个人的评价就没那么成功,至少说不是尽善尽美。
题图来源:零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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