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庆是如何被逐出当当网的?
自从离开当当后,李国庆言论更为大胆,他对热点事件的评论总能引人侧目。在这篇采访中,李国庆透露不少“内幕”,其言语一如既往的犀利,有人说他性情直率,也有人说他不厚道。究竟如何,还需要你个人的判断。
文 | 齐介仑
来源 | 海克财经(ID:haikecaijing )
金错刀(ijincuodao)授权转载
“我成不了马云和刘强东,因为我连自己的老婆都搞不定。”
——李国庆
在“叮”的一声铃响后,身着白T恤、白休闲鞋与迷彩短裤的李国庆,背着个双肩包匆匆走出电梯进入办公区,此时已是下午2点08分,他迟到了。
事实上似乎没人关心这位创始人迟到与否,甚至来与不来,因为在过去的4个多月里,他满世界飞,全国各地跑个不停,并不总是出现在这里。而且显而易见,这群年轻人对他的敬畏远远多过亲近——就在他穿过几十个工位,疾步走向最靠里的自己办公室的过程中,几乎没人抬起头来,也没人和他主动打招呼。他也不。他们看起来彼此不熟。
这的确是一个全新的内容团队,它是为一个叫做“早晚读书”的项目而组建。按照李国庆的说法,早晚读书要做一个远离“粗制滥造”的精品听书平台,让用户有机会在45分钟的时间内,听大咖讲完一本臻选的好书,而且这个平台先自营后开放,最终要长成一株在数字出版领域枝繁叶茂的大树。
李国庆不缺钱,也正因此,他拒绝了来自IDG资本、高榕资本、北极光创投等多家VC的热情接洽,自掏腰包2500万元,作为早晚读书的天使轮融资。其他暂且不论,单就这一点来说,要想否定李国庆闯入知识付费赛道的真诚是有些难度的,虽然真诚与结果的达成之间,还隔着万水千山。
过去这一年多,李国庆一直在寻找,他力图找到一个当当网之外,能够另立门户的方向。再后来,他发现他所需要面对的,已经是首先需要一个项目,然后才是什么项目的紧迫问题。他必须离开。早晚读书更像是一个杂糅了路径依赖、个人尊严、精神寄托等多重元素的商业试验场。
这一切要从李国庆的“被逼宫”说起。
因为纽交所上市公司当当网创始人这一身份,作为知名企业家的李国庆是自带流量的,加之他在社交媒体尤其是微博上非常活跃,常有惊人之语,因此在褒贬不一的热议声中,他早已是一位严格意义上的网红、大V。
已广为人知的是,2018年12月~2019年2月,李国庆先后就俞敏洪“女性堕落导致国家堕落”演讲、刘强东美国明州涉嫌性侵女大学生案件、吴秀波出轨“小三”事件等舆论热点发言,一时如火上浇油,被网友讥为“插兄弟两刀”的“猪队友”。
特别是在刘强东案件上,李国庆于2018年12月23日发出的有关“婚外情”、“婚外性”及个人情感经历的评点与展开,引起轩然大波,各方批判排山倒海而来。次日,当当网官微做出回应。在这份疑为当当网董事长兼CEO、李国庆妻子俞渝拟定的文稿中,当当网在强烈谴责李国庆言论之余称,李已离开当当网管理层、决策层一段时间,所有表态均属个人观点,公司已令其停用当当网logo。
2个月后的2019年2月20日,李国庆发出致当当人、当当的合作伙伴、股东以及当当读者们的内部信,宣布即日起,离开当当网,开始全新行程,并透露了以音视频、书友会形式做内容创业的计划。
先是大嘴狂喷触发众怒,接着是被当当网果断切割,再之后便是官宣出局,事件前后相继,连缀起来很容易得出因果判断。
但事实并非如此。
从时间线看,李国庆去职当当网其实是一个最早可追溯至2014年10月,关涉当当网新业务探索、当当网私有化退市、海航收购当当网波折等诸多关键节点的渐进式过程。更为重要的是,这是一场在李国庆看来暗流涌动的权力争夺战,而他最终败给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妻子俞渝。
这些年里,李国庆已曾多次表达过对夫妻店模式的反对,而他的这种激烈情绪,基本源自他的切肤之痛。这种痛苦里面有他对和俞渝长期内耗的痛恨,有对自己壮志难酬的惋惜,还有对跟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们的愧疚——他们中的很多人,后来纷纷离开了当当网。
李国庆本来是有机会将当前局面做一个180度逆转的,换句话说,出局的完全可以是俞渝。
这是前当当网董事、IDG资本合伙人周全主导提出的方案——“让俞渝生老二去”(当时李国庆与俞渝已育有一子),但李国庆自称“心软”“太念旧情”,拿着这份董事会协议没有执行。再到后来,周全的位置也被俞渝撤换,李国庆则在与俞渝此后长期的分歧对抗中,不断妥协、后退,直至最终离开。
既没有离婚,又没有对簿公堂,更不存在你死我活,俞渝与李国庆之间,看起来无非左手倒右手,“肉”仍“烂在锅里”。如果作为剧情而言,当当网俞渝、李国庆两位联合总裁的进退故事,显然还不足够狗血,不足够生猛有料,但作为企业家真实而酸涩的一面,李国庆巨大的失落感绝非矫揉造作。
早在2014年年底,李国庆与俞渝便已达成共识,自2015年1月起,俞渝管老当当,又称大当当,他去开辟新当当,又称小当当,即自出版、实体书店、电子书、百货自有品牌、文创等新业务。2015、2016、2017,历经3年发展,到第三个完整年,新业务已实现利润6000万元。但2018年1月,新业务以“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被俞渝强制收回。
从主动“禅让”,到被动夺权,再到李国庆认为俞渝不按规则出牌的股权异动,如今已重新出发再创业的李国庆,近日在接受商业新媒体海克财经(ID:haikecaijing)独家专访时,仍一肚子怨气。他说,有些事情,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俞渝。
以下为海克财经(ID:haikecaijing)独家专访李国庆全文(有删节)
1
反对卖给海航,与俞渝势如水火
海克财经:当当网已经成立20年了,这些年里你是有好几次准备抽身而去对吧?
李国庆:对。
海克财经:什么原因?
李国庆:我跟俞渝是夫妻嘛,虽然公司的股东结构是法人,是现代公司治理,但是我们俩毕竟占这么大的股份,而我们俩在经营管理、用人、战略上老不一致,打了这么多年,董事会也弄不动。一有分歧,就拿到董事会,但拿到董事会,董事会就说,别表态了,别表决了,你们俩自己商量吧。
因为我跟俞渝老这样,4年前我就说,咱别这样互相消耗了。于是她管老当当,我管当当新业务。管了3年多的新业务,你看到的什么实体书店、电子书、自出版、自由品牌的百货、微商转型,这都是我弄的。过了这么3年,发现还是不行,因为你内部成长、内部孵化创业,总跟老当当在那PK、撕呀什么的,我跟俞渝分歧还是很大,于是我说,这个没法弄了,我有这个被她消耗的时间,还不如单弄一摊,就这么个事。
海克财经:从外部看,在俞敏洪、刘强东、吴秀波事件上,你的发言过于猛烈,触发了公众情绪,当当网很快就与你完成了切割,再之后俩月,你就官宣辞职了。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国庆:这件事有些细节还不方便说,但至少能说的是,我微博发布什么观点,包括俞渝通过公关部在微博怼我,这都已经是之后了。在这之前,我们内部已经展开了一场纷争,就是关于新业务的何去何从。俞渝说,新业务她也管了才好,想把新业务从我这拿走。冲突是从这开始的。
所以不是2018年12月,在这之前已经徘徊了一年了。确切地说,2018年1月是个分水岭,就是卖不卖海航。管理层股东和俞渝都希望尽快卖海航,而我第一不同意卖,第二如果卖,海航绝不是好选项。这是2018年1月发生的一场激烈的争论。这是巨大的分歧,导致我们俩彻底分开了。
管理层股东占8%,实际是6.5%,现在查账上显示的是8%,他们当然希望赶紧卖了。跟了我们十几年了,快点套现吧,当时私有化拿的钱提心吊胆,他们可以说都希望卖,极个别人不希望卖,俞渝也希望卖。在这个时候,我跟他们就完全站在了对立面。
海克财经:你反对的主要理由是什么?
李国庆:当时是2018年1月。那时候海航已经出现危机,但是我们毕竟是2017年初签的合同,我觉得海航拿不出这么多钱。它给我们90亿估值,原来说是85%套现,15%变成海航的股份。上市公司股份,按说这不错,其实它实际上是用这个概念去募资、借款。这也属于正常的经营行为,那时候它还没出现危机,结果出现危机到2017年,我觉得它就变卦了,说50%套现,50%变成上市公司股份。当时我就说,它连50%的现金都拿不出来,这是我在2018年1月份给它做的定论,那时候王健还没因故去世,怎么去世的咱就不说了,不知道,但我认为它拿不出这个现金,这是第一。第二,我当时2018年初跟俞渝说,我说我已经看到了当当年利润8个亿的机会,那时候才3亿6,我说我已经看到年利润8个亿的机会,指年可待,明后年。管理层不信,俞渝邮件说这就是李国庆想象会计学。
我记得2018年亚布力企业家论坛上我跟张文中还聊,我说当当马上就年利润8个亿。一回房间俞渝说,你又跟人吹牛去了?当当什么时候8个亿?我说俞渝你得说8个亿是一定能拿下的,如果我干,明年就8个亿;你干,后年8个亿。但是8亿以上你看到了吗?我看到了,还能利润百分之三四十地增长,因为当当还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平台级规模,用户数、每年访问量在电商里不是第四也是第五吧,所以它的空间想象力还是巨大的。
你看看现在,在俞渝的领导下,去年5亿5吧?3亿6变成了5亿5吧?今年估计6亿7、6亿8,明年必8个亿。当然,比我晚了两年。她也认为明年就8个亿了,所以现在90亿她还不卖了。你看当时产生这分歧,时间证明我全对了,既不该趟海航的浑水,也不该卖,就该持续发展。我说的卖,就是指全卖,把控制权卖出去。
海克财经:也就是说,基于当当网未来发展前景以及你对海航危机的判断,你觉得卖给海航并非最佳选择?
李国庆:我们特指的卖,是指我跟俞渝就此出局,就滚蛋了,不是融资,我们叫“卖出去”,人家来玩这个公司。我觉得海航出现的那几个人,他们并没有关心当当的战略、当当的发展,他们只是看中了当当的现金流和利润,然后用它获取更多的银行贷款,或者募资。人家完全是把当当当金融工具吃干榨尽,并不是在当当这个电商、图书市场怎么更快发展,然后图书之外,百货的空间想象力在哪,怎么实现它,没有,就这么一件事。
海克财经:当时你跟俞渝有分歧,公司管理层、董事会什么态度?
李国庆:他们都是小股东。私有化以后,我们两口子加起来93.5%。管理层也都认为卖。他们也不知道卖海航将不成功,他们认为就该卖,这样自己私有化参与的钱,就立刻先翻几倍,就挣着钱了。也都一把年纪了,不容易,四五十岁的人了嘛。
2
夺权,新业务也被接管
海克财经:你对海航的判断来自哪里?现在说这话其实有点马后炮。
李国庆:我在2017年就摸了底,当时海航危机还没爆发。它下属那么多公司,当时它的资金中心超过1个亿的现金流,就得集团总部调配,这是2017年春节,我都知道这个情况了。然后又问了一些行业人士,他们都说,你们趟海航这浑水干嘛?结果危机一爆发,当当还不叫停,一方面可以说是我们遵守契约精神,但是它发生了重大改变,你就应该叫停。本来85%套现,这事能谈,我管你是哪来的钱,结果你变成50%套现,你变成50%套现这事还能谈吗?这不就完全是败笔了?居然管理层**到了连50%套现都觉得挺好的。
有人跟我说,管理层的想法不难理解,人家到了海航,不让你们俩领导了,你们俩倍儿懂图书,人家到那还牛逼了呢。我说你们管理层别瞎扯了,什么权力都给你限制了。比如我就要求一条,跟海航签协议,当当现金流不许抽,账上趴着10个亿呢,10个亿不许抽。人家不同意,人家让banker、FA说,告诉两位创始人,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最后在我的坚持下,变成了“在不影响公司经营的情况下”。这不瞎扯了嘛。就这么回事。我是既了解了海航内部的情况,关键是我对这公司有信心,认为它能够嫁得更好,也能够自主发展,不必以这个条件跟海航谈。
海克财经:但你的反对显然并未起效。
李国庆:我管了3年新业务,2018年春节前,也就是2018年1、2月,俞渝就发通告让我把新业务也交出去,就是不让我管新业务了,只让我管政府事务、公共事务部了。我跟俞渝说,就一个公共事务部,没什么意思了。就管着四五个人。然后我在想内部创业这3年,自出版已经实现年利润6000万了,只要了当当网1.4%的曝光量,很克制的,只以出版公版书为主,不去跟出版社完整地去竞争。不像百度,百度自己的百家号使劲捧,我们不是。实体书店开了20家了,超市书店开了180家,如果让我继续干,2000家、3000家没问题,结果他们收缩了。
2018年1月中,我只管这个部门,到2018年七八月,我说我辞职。我准备辞职,先不管这个部门了,我不管了,还给我发工资,然后那时候已经不管了,俞渝你管。原因是管政府事务,即便就这几个人,我和俞渝在用人理念上也满拧。我说,这个事的用人权你都不给我,那我还怎么干?
海克财经:一共才四五个人,这点自由裁量空间都没有吗?
李国庆:我要用的人,她也满意,她先满意的,来了,结果来了,就因为她个性太强,有的时候毕竟原来政府做官的,有的时候邮件里边顶俞渝,这俞渝就受不了了,结果非要把人挤兑走。我说那就算了,我就不干了。这是2018年七八月吧,我连最后一个部门也不管了。我就说,那我什么时候去拉杆子自己干,于是才有你们看到的那个辞职信。这是2019年2月20日。
海克财经:很多人认为是你发言过火,尤其是为刘强东两肋插刀的表态,冒犯了很多人,导致俞渝受不了你了,于是把你踢走。
李国庆:其实这些事件都不是。俞渝说了,永远有你的办公室。我还是最大的办公室,比这(早晚读书)大4倍。永远有你办公室,永远发着你工资。我说俞渝我都不缺这些。我2018年8月份跟她讨论离职的时候,我说这办公室不要,秘书你们妥善安排。跟了我十几年了,当然我虽然想带走,但是人家参加私有化共投了。如果人家走了,你们是没收人家共投的,还是让人家待着,你们妥善安排。我说我办公室腾开,这个办公室你们当作一个高级的沙发会客区,俞渝说不用不用,都给你。我说不不。
其实那时候已经商量好走了,就是什么时候我说发个公告,你不发我辞职,我没法干新事情,结果俞渝在10月、12月份还跟我说,人家马云辞职引起轰动,你辞职没人关注。我说那我自己发一个公告呗。所以已经说了半年我这个辞职的事。她说不用,养着你。我说我现在需要你养吗?
海克财经:这就是所谓的秘密离职吧,其实那段时间你已经不负责任何业务了,但是也没有公开地说。
李国庆:对。比如说我管新业务。我管新业务那3年,俞渝老当当有什么事问我的时候,我都说,我已经受尽了你的迫害。这15年,你把你一半的精力用于对付我,你管人力、财务,所谓CFO,你管老当当,我绝不重复咱俩的老路,我不要任何的管理权,你只要保护我股东利益,经营管理权我充分授权给你,你充分去干,我绝不干预,我认真做我的新业务。新业务你是LP,请你不要干预。她不干呀,她这LP也要跳进来。
结果秘密辞职也是,她那的事,她还时不时要问我,我说我每月愿意给你写个观察报告,你爱怎么用怎么用,就这么个事。等于2018年1月是个分水岭,就是人家新业务要夺走,新业务也不让我管了。我只管一个部门,政府事务。到七八月,我把政府事务也辞去,不管了。我不管,那时候还不叫辞职,然后我同时提出辞职。俞渝说不用,就这么着。我说我走。
2018年1月中旬不让我管新业务了,不让我管新业务还有什么干头?养着我了。然后我就琢磨点新事。
海克财经:也就是说,夺权早已发生。
李国庆:是的,不是因为舆论而导致我辞职、导致我被夺权,是2018年1月中就把我新业务给夺走了,不让我管了,新业务好几百人,好几个摊子。
3
这公司没俞渝,会比现在好10倍
海克财经:秘密离职这事,你和俞渝早前怎么谈的?
李国庆:3年前就已经给我1000万美金让我探索新业务了,只是那时候没离职。那是2014年。说好的,2014年10月她来管当当,我就都不管了,然后给我1000万美金,我开拓新业务。2015、2016、2017开拓了3年。当当以LP身份,就是你别指手划脚了,你不能有人权、财权,给我一个全权,这样老当当我就全交权了,都归俞渝管,是这么个事。
那是2014年10月。那个10月是我主动的。老吵,老打,最后儿子说——儿子跟高西庆的儿子同学,高一吧,人家俩人还分头跟我们俩问,问答完,最后得出结论,说妈妈管老当当,爸爸你去做新业务。结果俞渝就听成了,儿子就怕你管老当当,把老当当给弄翻了。那时候当当才1个亿的利润,刚私有化。我记住的是这句话,儿子说,只有爸爸能开拓新业务。你理解了吧?于是2014年10月6号,我跟高管开会,在乡下,6个副总,明年1月1号,俞渝管了,俞渝不仅管人力、财务,全管,我带着1000万美金去做新业务。
这事我微博发过,当时有一个副总“唰”就站起来了,管少儿图书的王悦。她说,你要不管,我就辞职,转身就要走。在乡下,我们开会,然后我把他请回来。另一个女副总,邓一飞管服装,服装从零做到了给当当带来毛利1亿3,年利毛利1亿3,从零开始干了两年,她也立刻流下了眼泪。她说她也要想一想了。高级副总裁姚丹骞跟了我们十几年,眼圈通红,说国庆这都是不现实的事,你怎么能让俞渝管老当当呢?那不现实。另外一个管客服、运作、物流的副总段宇也非常地困惑。
海克财经:他们跟你还是非常有感情的。
李国庆:很有感情。这些人现在只留下了一个,其他人都走了,我不管的这3年都陆续走了,这是结果。我没想到有这结果,我觉得,不对呀,我说哥们们、副总们,你们大多都跟了我10年了,你们一直被夫妻店折磨着,终于现在只向一个老板汇报了,你们应该高兴啊。你看,我这人就这么简单。
我就全管新业务,我保证对老业务不指手划脚,你们应该高兴啊。这是2014年10月6号我“禅让”,因为儿子。我至今也跟儿子说,老当当服装利润俞渝接管,逐年下滑50%,到现在还没恢复到我管的时候那个最高点。
海克财经:这俩小哥们做的研究报告影响挺大啊。
李国庆:我说了,你们俩不承担决策责任,你们是参考,决策责任是我们担。你让俩高中生担责任?担不了这责任。还跟我们俩谈话,弄了十几个问题交叉谈话,分头交叉谈完,还单独议论一下得出的结论。但是当然我是觉得该给俞渝一次舞台,这么多年都是我带着旧部,带着打下当当,俞渝也从来承认,没有李国庆就没有当当,没有俞渝可以有当当。我也老开玩笑,我说你是史上最贵的CFO,一半嘛。结果她说,什么呀,我什么都不管,我就是你老婆你也该给我一半。我说对对,这倒是。
海克财经:没错。
李国庆:是,然后俞渝还跟我说,咱俩哪天分开了,你也不会黑我的,你这人品这么好。我说你啥意思?说没事,你多拿点,我少拿点,咱俩三七、四六,我拿四。我说不不不,你干和不干都该五五开。都说到这个话了。但是我觉得当年我把人家从美国华尔街骗回来,我以前忽视了,我知道她有这个舞台感、舞台欲,有女企业家欲望,所以我一想,也该给人家一次机会,我就做了这个决定。你上,加上竞争格局已定,是吧?我那15年,第一个5年打淘宝,第二个5年打亚马逊中国,第三个5年打京东,格局已定,你干吧。
结果我就挑新业务,那我新业务带来的一年的利润都是他们的1/3,还是整个利润的1/3。2018年1月人家要收回,强迫我交出。
海克财经:你负责的新业务主要是哪几块?
李国庆:有自出版、实体书店、电子书、百货自有品牌,还有文创。
海克财经:当时团队有多大?
李国庆:人家老当当3000多人,我们才300人。
时间节点就是这样,2014年10月我们俩商量决定自2015年1月1号起,老当当交她管,我管新当当、小当当,然后到2018年1月中,人家要夺权让新当当也交给她,养着我,然后只管政府事务,到2018年七八月我把政府事务也不要了,我不管,我没法管,俞渝咱俩理念不一致,请你拿走。人家说我养着你,永远养着你。我说卖了海航,你这话都是屁话,你都没这权力了。
海克财经:整个过程国庆兄讲得轻松愉快,但明显感觉到你这一肚子怨气啊。
李国庆:是。2014年是我“禅让”,我觉得该给我老婆舞台。这个是我格局小。蔚来汽车李斌曾经在当当前身干过,他跟俞渝打过交道,是我们当当前身的总经理。十多年过去,他的观点至今没变:这公司没俞渝,会比现在好10倍。当年凡客陈年跟我说,哎呦,多亏你有这样一个老婆呀,能帮你融资。全错,重要的融资都不是她。从时间节点上看,2014年我是主动,这就是我格局小,所以我当不了马云和刘强东,我连自己的老婆都搞不定。
海克财经:是说不够坚定勇猛吧。
李国庆:就是太念旧情嘛。我1996年把人家从纽约骗回来,人家也想执掌一方。
海克财经:于是儿女情长了。
李国庆:儿女情长,为情所困。
海克财经:现在想,还是有挺多遗憾对吧?
李国庆:2018年1月为什么要给我夺走?我的怨气在这。论业绩指标,论财务指标,你给我夺走干嘛?
海克财经:当时你和俞渝在当当持股比例大体相当吧?
李国庆:为什么2018年要逼我交出新业务,我为什么要交?我不想交啊。为什么要交?2014年10月我是主动让,2015年1月1号我主动让给俞渝,那2018年1月人家逼我交,我为什么要交?问题就在这,我怨气在这,这是我一辈子不能原谅俞渝的。
交的理由就说,别干扰卖海航的进程。我一想别耽误大家发财,跟着我这么多年甚至10年以上的团队,都奔50了,人家着急这把发财;也别耽误俞渝发财,这是一个重要原因,我要继续越撕越对公司的发展不利。
这其实是第二个原因。第一个原因,不交不行啊,股份在那摆着了,我27.5%,人家俞渝64.5%,还有那占8%的小股东拥护她,你说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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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儿子的股份,也被代持了
海克财经:创业这么多年,拥护你的兄弟们去哪了?
李国庆:走了。我这人不拉人,就事说事,有独立见解的人,拿我不管老当当这3年来说,6个副总,5个都走了,都是她挤兑走的,她故意挤兑走的。她很看重你跟李国庆还是跟俞渝。我从来不知道,我只是离开当当以后,这些人才跟我说当时的画面。
我SB似的就忙业务,对别人、对我自己都是看财务指标、看市场指标,没有“人”的问题,不想“这是我的人吗”。其实这些人还真不是说就是我的人,只是在问题上,“我们认为李总怎么怎么的”,你多说了几次这样的话,行,你不向人家俞渝效忠,走人,挤兑你。
海克财经:“李总”不好使。
李国庆:6个副总,5个都走了。走了是人家有本事,人家不受这个,不想当奴才了嘛。那些人其实也不重要,加起来不才8%嘛,重要的还是俞渝。我第一个不想干扰卖海航进程,虽然我觉得,我当时原话,我说瞎扯,保证卖不成,海航100%拿不出钱,这是2018年1月中。我说你们逼我交,那我少数服从多数,交了,少数服从多数了。
海克财经:共同创业20年,你和俞渝有没有探讨过其他方案,比如你占大股、俞渝退出?
李国庆:首先要说一下我是怎么占27.5%、俞渝占64.5%的。说起来我就跟SB似的,直到我和俞渝微博互怼闹出风波以后,有一个媒体记者写了一篇文章我才知道一些事。我们后来不是拆VIE结构嘛,持股方只有变成境内人,海航才能全收。我们在境外的时候,我跟俞渝占32.5%,美国上市公司境外架构。我27%,她5%。
那篇文章出来后,我才想起,怨不得股份比例改变那一天,俞渝搂着我,在床上拍着我说,我知道你这个人的为人,哪天咱俩离婚了,你也不会黑我的。我说你在说什么?我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过去在境外也好,在境内也好,俞渝签了字的,关于我们俩的事,股份的事,俞渝签什么,我签什么,我看都不看,信任嘛。好么,回来以后,从私有化,拆VIE结构,当时我27%,她5%,也不是我们俩利益分割,不是婚内财产分割,当时她还有绿卡,她放弃绿卡还没处理完税收,正在补税、交税,所以她说她身份决定的她占5%。我都忘了,反正她让我签什么我就签什么,然后回来以后,她说咱俩得“二一添作五”。好,这就开始了。当时我觉得这也应该嘛。
海克财经:对半开。
李国庆:也应该嘛,按说一半一半也应该。我现在可以讲了,夫妻一半一半也应该说要不要投票权。
海克财经:当然。
李国庆:对吧。要不然打起来就更无解了。好,一半一半我同意,我也没想到投票权。又过了一阵,这是2017年初的事,俞渝说中国有遗产税,我说对,怎么着?她说咱们从境外到境内拆结构了,退完市了,咱们一人拿出一半给儿子。我说也对呀,儿子给我带来这么多的欢乐,而且他才干、水平、情商比我们都高,堪当大任。好,我这不就变成25%了嘛,另一半给儿子,我心甘情愿。
又过了两周,俞渝说,儿子还小,不能让他成为最大股东,这样我那份先给,她那份先不给。也行,我说好,就这么着了。我儿子都比我聪明,2017年初说这事,人家说,哦,给了我个纸面财富,那我可跟你们说明,以后关于当当的问题,你们俩谁也不许逼我表态。哎哟,人家都想到了这个投票权的问题,我都没想到,因为我忙着新业务的拓展,兴奋得很,实体书店、自出版,我整天想的都是电子书、知识付费,我忙着这事呢,没工夫算计这个。
好,说好了吧,国内就要重新弄架构,结果海航买这公司的时候,海航说不能有外资股东,我儿子是美国人,不能给他,于是人家券商们就问了,那这个股份给谁?我说给谁都行。就搁到俞渝手上了。
然后我们再有小股东同比例稀释,稀释个8%,我就变成了24.5%了,本来我27%。反正就这样了,先说一人拿一半,变成了我先拿一半,后来又国内不能有外国人,我们弄一公司机构还可能国内上市,就是即便卖不成海航还可能在国内上市,不能有美国人,于是好,那她又给代持了。这些都有邮件为证。
海克财经:这就蹊跷了,给你儿子的股份,退也是退给你啊,俞渝代持你是知情同意的吧?
李国庆:对,按说退也是退给我嘛,我当时想要的就是自由,新业务让我尽情地奋斗,俞渝你什么都别管,你拿着儿子的股份,妈妈给儿子拿着,我也放心嘛,对不对,我也知足,够本了。我就忘了这是一场权力的变动。所以现在就成这样了,所以人家2018年1月中逼我交权,把新业务交出来,养着我,小股东的管理层也都跟她站在一起,签字画押。
海克财经:那就没办法了。
李国庆:但是管理层说了,我们不是选择谁对当当经营管理更有水平,我们是选谁卖海航我们支持谁。原话。那就少数服从多数嘛。我就被夺权完毕。
可笑的是,1月15号收到逼宫信,1月14号的晚上,我、俞渝,还有儿子,看电视,我在重新看《雍正王朝》,正看到八王逼宫,就八王跟皇帝抢权,说分权这场戏。我儿子也在床上,俞渝也是在床上翻来覆去:“哎呀,你怎么就不同意卖海航?”因为她以前确实在家里,跟我讨论过两次卖海航。我说,我的观点还是老样子,给她骂回去了,我就不签字。
结果,好,又翻来覆去,哎呀说,我说你安静点、安静点,我们这看电视呢。我还看呢,第二天1月15号6点,收到了逼宫信,让我交出新业务,要股东利益最大化,接受卖海航。
海克财经:无可奈何。
李国庆:这件事我从来没讲过,包括好多企业家朋友问我怎么“被half了”,见着我就“被half”了,本来跟俞渝是“half”,然后怎么又被“half”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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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应出局的是俞渝
海克财经:据说俞渝早年也曾计划离开当当,甚至已应聘上岗了某国企高管职位?
李国庆:没有。她从来没提出过离开当当。第一个5年,IDG周全就说,让俞渝回家生老二去。本来结婚前俞渝答应我生仨孩子嘛。在董事会,周全表态,李国庆跟俞渝,无论是经营战略,还是管理问题、用人问题,只要有分歧,我听都不听,就投李国庆。这是周全原话。周全是当当网董事。
结果第6年改组董事的时候,她把人家周全给换下去了。好么,她就换了她认为更熟的,263的李小龙,早年她的哥们;张克,中国最有名的,也是第一家合资会计师事务所合伙人,第一合伙人了,张克跟她20年前就做过生意,张克进局;DCM的Ruby(卢蓉)是我们的新投资人,当然应该在董事会。这仨,加上我和俞渝,5个人,董事会。
在第二任董事会上,我们俩一遇到重大问题,就老有分歧,比如我要用的副总她不同意。我说前5号人物,董事会决定,拿到董事会表决,董事会说,哎呀,你们俩的事情。我说你们不表决,我们俩多痛苦。董事会说,那你俩继续痛苦着吧,毕竟你们两口子,回家商量去。
我就妥协了。结果老这么弄肯定不行。这个董事会又过几年,又明确做出决议,俞渝挂名董事长,回家待着。这是明确做出的决议。你可以问DCM Ruby,现在她离开DCM了,董事会有纪要,姚昕做的纪要,董事会秘书,我们的副总。我拿着这份董事会决议,我就是没执行,我心软了。
海克财经:不忍心让俞渝出局是吧。
李国庆:我1996年把人家从华尔街骗回来,那时候还是出国热,从华尔街回中国很不容易,那时候她不是什么海归创业回来的代表,真是嫁回来,人家多大的勇气。
海克财经:所以你总是转念一想?
李国庆:对,我觉得,就这么着吧。她从来没说过离开当当。她的确和一家国企谈过当CFO,但只是谈过,没去。
海克财经:你从个人实践出发,多次表达过对夫妻共同创业或称夫妻店模式的反对。在这个问题上,在你看来有改良方案吗,创业早期是不是正面作用更大些?
李国庆:这件事,两个话我都说过,我觉得要这么说:夫妻店早期成本低,可以共同防范投资人和其他合伙人,是利益共同体,这对企业早期是好事;到了中期就是坏事,因为夫妻彼此没有说服力,其他投资人也没法发挥作用,是这个情况。
除非一人独大,或者老婆独大,或者老公独大,这说的不是股份,是权力独大,权威独大。我和俞渝不是,我们老一直这么平行地打,联合总裁,我有时候急了就在总裁办说,你什么联合总裁,你就是CFO,摆正自己的位置。她说好吧。
就是说,夫妻创业,遇到分歧没有人能够解决;另外中期以后影响人才的涌入;对家庭肯定是有百害无一利。但是针对我的问题,我和方兴东有过一次交流。那是在一个群里,当时好多人声讨俞渝。方兴东说,国庆,你怎么就这么交权了?我说这事应该这么说,也不能简单看成是夫妻创业的问题。我说,没有这个老婆俞渝,我如果有这么一个合伙人,或者这么一个投资人,老跟我这么博弈,可能我仍然是这个命运。
不能简单说成是老婆俞渝,而是说遇到这样的合伙人了,那总得有人退出吧?遇到这样的投资人了,搅和的也很多,投资人把公司搅黄的,合伙人把公司搅黄的也很多。只能说我唯一的特殊性是,这个股权怎么弄成这样了,乱七八糟的,给儿子的时候,就应该声明投票权是我的。轻信了。
海克财经:在发现夫妻联合总裁有问题后,摸索过改良的方案吗?
李国庆:摸索了,她就不叫联合总裁,她只当CFO,上市的时候她只当董事长,我当总裁。但是她老越界啊,不按议事规则办。要是别人,这事就好办,但她是我老婆,我老提醒你越界了,你没按规则,人家说了,我就不按规则。弄得底下的副总,尤其刚来一两年不了解情况的,以为我们俩故意演双簧呢。都试图调整过,唯一就是在出局问题上没做这个决定,那只有我发起进攻嘛,人家董事会做过决议我都没执行,这是大问题。
海克财经:当当网私有化之后,再上市、不上市、卖掉,当时你更倾向于哪个选项?
李国庆:当然是自主发展了。当当可以不上市,分红嘛。人家老干妈不卖,不也挺好的?我跟俞渝说,我们自己分红,每年这么多,分红不也挺舒服吗?所以我就被赶出来了嘛。卖掉是因为对企业发展没信心。经过了这3年,这场争论已经画句号了,他们现在认为自己发展挺好。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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