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

经历了权力游戏的门卫老张，和保安小吴

在成都，疫情结束了，至少在情绪上已经结束了。

从不少成都人的口罩，可以看出松懈情绪的蔓延，从最开始巴不得贴到眼睛上，后来捂鼻子，再后来套嘴巴，再再后来挂下巴，再到脖子上，口罩越戴越低，从防护品演变成装饰品，仅起到表示合群和服从管理的作用。

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连地震都懒得跑，灵魂深处，生死早已看淡，不要指望他们维持长期的紧张状态。即使是如临大敌的严肃，多少也带了政治任务般的表演成分，别人都慌了，我也勉为其难慌一下。

疫情过后，成都人不需要心理建设，但小区保安和门卫大爷除外。

消极的情绪，正在小区门口蔓延。我早上出门时，门卫大爷老张坐在岗亭里，眼神涣散，像大革命后紫禁城的溥仪，坐在空荡荡的金銮殿上，世间的纷扰跟他再无相关，脸上写满朕的江山已经亡了的忧伤。

我给他散了一支烟，他接过，没有像往常一样点燃，而是随手扔在桌上。测温枪也拿得不稳，按几下，还没出数，就放我走了。

保安队长小吴坐在寄存快递的桌子旁，埋头玩手机，没提查通行证的事。我瞄了一下，是开心捕鱼，但他一点都不开心，春天来了，他都没有抬头看一眼。

大约一个月前，这里还不是这副场景。小区封闭那天，小吴换了一身迷彩服，腰上似乎还扎了武装带，像出征的战士一样朝气蓬勃，像婚礼上的新郎一样容光焕发。他眼神灼灼，顾目四盼，如一台人肉雷达，要把隐藏在群众中间的每一个发热者，咳嗽者揪出来，用手中的测温枪，把他脑袋打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老张和小吴都不太好说话。以往你给他们散烟，他会前迎一步，双手来接，说一句哎呀太客气的话。后来变成了站在原地，手肘贴着腰，只支出小臂，用中指和食指夹过烟，目视远方。肩负着守卫小区责任的战士，甚至都没空和你有短暂的眼神交集。

我看见沉溺于捕鱼的小吴，迷彩服已经染了灰，翘了边，失去武装带的束缚，他的肚皮也腆了。

他失去了如婚礼当天的精气神，不再在小区门口踱步和巡逻，也不再关注世俗和凡人，他把注意力都留给了手上那片变幻莫测，鱼来龟往的大海。

虽然没有任何仪式，但老张和小吴都明白了，那如昙花一现的权力，已经在无形无色中完成了交接，保卫地球的任务，从此和他们无关了。

失去权力的滋润，一夜之间，老张老了十岁，小吴胖了十斤。

我请老张开门，他懒懒地伸出套着黑色棉袜的右脚，用脚拇指触动了闸门开关。这个开关，曾代表物化的权力，是一个神圣的所在，在老张的监督下，经历一整套登记、填表、验卡、测温的繁琐流程，在“10、9、8……2、1、0，点火”庄严肃穆中，由老张亲自打开。

由于过程极具仪式感，很多人在门缓缓打开的瞬间，情不自禁流下了眼泪，唱起了国歌。

而现在，老张轻描淡写就打开了它，黑色棉袜弥散的湿气，在他身旁凝成了沮丧的气氛。

毁掉一个普通人最快捷的办法，就是让他品尝权力的味道，就像抽惯了十元一包的黑娇，偶尔换成了软中华，喝惯了散装白酒，偶尔换成了五粮液，再回来，心态就崩了。

无疑，老张和小吴尝过权力的甜美，并成为了它的受害者。

与此同时，无数场大大小小的表彰大会正在排演，美声歌手、民族舞演员，诗人和朗诵者都在紧张地排练中。

训练有素的摘桃手们，也做好了接受表彰和自我表彰的准备，老张、小吴都知道，这和他们没关系了，他们甚至不会作为邀请观众，出现在台下。

这大概也是他们倍感失落的一个原因。

老张、小吴，辛苦了，谢谢。不过日子还要继续，可以的话，早点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