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

我觉得这也可以说是2025年展望的一个前言。

大约正好在两年前，相隔很近的时间段里面，有两位我很尊敬的企业家，都觉得地缘政治的风险在扩大。在那个时候我其实没有太在意，当时我想，首先俄乌战争确实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事情，那么大家会有一些线性外推，我觉得这很正常，风险肯定是扩大的，但我觉得依然是可控的。因为我觉得中国是一个热爱和平的国家，千百年来，中国的扩张都更多是文化扩张，不是快速的武力扩张，而是缓慢的文化扩张。然后我就把这个事情放在脑后了。

但过去两年，有两个事情让我印象很深，第一个是中国的和平崛起，在海外很多时候不被相信，我觉得意识形态肯定是其中原因，而且人很难想象自己没见过的事情。但我也开始问自己，这种不信任，除了偏见，会不会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今年五月份的时候我去东南亚玩的时候顺便拜访了一位长辈，我很珍惜这种很绵长的缘分，因为人很多时候都被第一印象所影响，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所以即便我已经长大成人，在他眼中也还是个小孩子，所以我就有机会请教很多问题，我主要问在他眼中，从80年代开始到今天，他感受到的时代变迁到底是什么。无论是他接触的企业家也好，领导人也好，还是说中国和东南亚的关系也好。他聊了很多之后反问了我一个问题：中国未来的路线图是什么？

他觉得一个区别是，如果说从1980年代到2020年代，很多时候之前的道路，其实他们作为海外的华侨，是有一个大概的路线图的，四小龙走过的道路，香港70年代走过的道路，包括日本走过的道路。所以很多时候他们确实能说出一些可能的路径，中国的经济奇迹毋庸置疑，发展速度和规模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但这个超过想象，是量超过想象，路径其实多少还是看得清。但往前的道路，多少就有点没有先例了。

我说了很多，并没有给出一个让他满意的回答。从那时候起我就在想这个问题。

保留这个疑问，我们换一个崭新的话题。

把时间倒回到一百多年前，英国作为资本主义世界的第一，他面对了两个对手的竞争，一个是德国，一个是美国。从时间上来说，德国可能比美国更靠前。这两个国家在和英国竞争的时候，采取了可以说非常不同的方法，有相似，但更多是不同。

外交方面，德国采取的方法可以说更加激进

德国在俾斯麦之后，采取了非常激进的外交战术，基本上就把英国是敌人写在了脸上，而且丝毫不避讳这个事情。在克鲁格电报里面，德国支持英国的敌人，在摩洛哥得罪了法国人，可以说德国确实在当时四面树敌，他们把英国视为最大的敌人，但没有做到战略专注。当然，打完普法战争，也没办法

美国则非常圆滑，在1870-1890年，美国和英国关系也不太好，之前有说过，1897年麦金莱总统宣布关税的时候，他针对的就是来自欧洲的工业托拉斯，那自然也包括英国，美国在建立美洲的”自由贸易区”的时候，其实也削弱了英国的影响力。但因为德国实在是太突出，所以英国开始担忧德国的时候，美国又成为了英国的朋友。另外如果去对比一下，当时德国和法国的关系，以及美国和日本的关系，你会发现美国作为一个孤立主义国家，他其实有意无意间规避了很多麻烦，美国在1910年之前其实和日本就存在潜在的利益冲突，但当时美国孤立主义还是比较盛行，没有说太执着于国际利益，所以比起德国那种跳脱的思维，美国更加圆滑，他没有太早暴露自己的战略目的。

地缘政治方面，德国还是比较专注欧洲，美国当时视角更放眼全球

也不能说德国就没有国际视角，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法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都感觉德国的目标是自己，这当然也没办法，就是邻居。或者这么说，事后诸葛亮去看，德国的敌人是一个全球拥有很多殖民地的英国，而当德国尝试获得海外殖民地却无法有效管理的时候，他又转向了大陆战略，相信可以靠欧洲大陆去对抗海权。从中国的视角去看，远交近攻可能是个不错的策略，但历史的结局是对德国这个策略没有生效。

美国地理位置的优势让美国可以更从容去思考自己的全球战略，实际上很多时候美国的全球战略最大的敌人是自己的孤立主义，美国没有什么欧洲战略的诉求，所以和当时的主要工业国都保持了不错的关系。

总结一下的话，德国更多是战狼外交，而且确实从事实来看，德国后面对于领土扩张有真切的需求，而且把战略重心放在了自己身边，也做到了，而美国鼓励全球范围的自由市场（同时宣称美洲是美洲人的美洲），实行了战略模糊。

在经济上我相信大家都读过很多次，那个年代是资本主义的早期，大家都在搞垄断，无非是德国更多是法律允许，然后政府引导政府兜底，德国某种程度上支持垄断同时实行福利社会制度去维护这个垄断。美国1920年代是法律理论上不允许但支持自由市场小政府，自由市场产生垄断但小政府不去监管或者没有太多力气去监管。从结果上区别不大，但过程区别很大。

或者这么说，在美国因为1920年代自由市场而萧条，最后拥抱凯恩斯之前，德国就尝试过一次国家资本主义的甜头了。这里多说一句，很多事情是祸福相依的，德国相比于英国和法国，在统一上更晚，但也正是因为统一更晚，所以历史包袱稍微小一点，无论是在哲学上，还是经济上，还是政治上，德国在统一之后，规避了很多英国和法国资本主义的弊端，也可以说，德国也是一个享受过后发优势的国家。

所以经济上德国更加是一个威权主义国家资本主义，而美国更多是一个自由主义市场资本主义。结果都形成了垄断，但出发点有所不同。

还有很多细节可以讨论，但我举这个例子不是为了说德国的方法就不好，美国的方法就好，因为有几点，第一美国很多历史条件不可复制，德国打了普法战争才有这个国家，但打了这个战争就会有法国这个敌人，那德国的外交就有一些掣肘。第二，从1900年到1945年，中间有很多阴差阳错的事情，历史有自己的偶然性。

我想说的是，德国和美国，其实都比较合理采取了适应自己国情的方法

德国地缘政治压力更大，面对的战争风险更大，所以选择了国家资本主义，国家和大企业合流形成垄断，然后福利社会兜底工人，扩张主义，德国的剑为德国的犁获取土地。站在历史的角度我们可以审判这个做法，但它有自己的合理性，这个合理性从德国底子不如英国就可以开始说起

美国地缘政治压力更小，面对的战争风险更小，选择了自由市场，呼吁自由贸易同时实行关税保护本土工业，福利社会建立更晚。这个做法的合理性从美国拥有优秀的地理环境和自然资源，面对更小的敌人不需要维持一个大政府就可以说起。如果没有敌人那自然不需要一个很强大的常备武装.

所以一个是没那么和平的国家资本主义，一个是爱好和平的自由市场国家，其实逻辑都是自洽的。

那就会有一个比较有趣的问题，如果有一个爱好和平的国家资本主义，这个组合真的是可行的么？如果可行的话，他的路线图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