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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怪盗团团长裴培

A股市场是一个颠覆性的市场，对于互联网行业来说尤其如此。过去几年，任何一家知名的海外上市互联网巨头，都在A股市场被颠覆过不止一次。如果说阿富汗是“帝国坟场”，那么A股券商研究报告就是“互联网巨头坟场”。

首当其冲的是腾讯：《王者荣耀》下滑了、没人玩了；“吃鸡”手游要被取缔了、过气了；微信用户时长下滑了、被取代了；广告业务一塌糊涂；微信支付被某个不知名第三方平台打败了。总而言之，四面楚歌，众叛亲离。至于“Pony已经被架空，Allen根本不听管，Martin就要离职”等月经八卦就毋庸再提。

唱衰腾讯的理由很简单，就是为唱多A股竞争对手铺路。所以，每当A股游戏公司公布财报前夕，《王者荣耀》的流水都必须被视为下滑；每当A股互联网公司搞出一个社交或内容平台时，微信、腾讯视频都必须被视为过气；每当A股第三方支付或收单平台要做股价时，微信支付也必须被颠覆。腾讯可能是A股券商和机构投资者最讨厌的互联网公司之一，原因并非是它本身有多讨厌，而是唱衰它所能带来的想象空间最大。

百度也没少被颠覆：据说百度能做到的一切事情，360也能做到；据说百度的中国第一大广告平台地位会被某几个A股公司动摇；据说百度的AI、无人车团队散伙了，骨干力量去了几个A股竞争对手；据说百度的衰落意味着头部流量入口的整体衰落，也就是二三线A股互联网公司的机会到了……

总体看来，唱衰百度的人明显要少一些，因为百度在BAT之中已经掉队了，最近几年很低调，而且与它业务重叠的A股公司不多。唱衰百度的理由，确实比唱衰腾讯更多；但是唱衰百度的收益，又比唱衰腾讯少得多。所以百度被A股分析师颠覆的次数远远少于腾讯。

其他小一些的互联网公司，也经常被颠覆。例如，如果某家A股公司开始搞陌生人社交，那么陌陌就必须被颠覆；如果A股公司开始集体搞秀场直播，那么欢聚时代就必须被颠覆；如果A股投资者突然迷上了视频、音乐等内容付费，那么爱奇艺、腾讯音乐也必须被颠覆。就算是没上市的字节跳动、快手，偶尔也会在A股研究报告里被颠覆一下，因为有A股公司高调进军短视频了。

在所有互联网巨头当中，阿里巴巴似乎是被A股市场颠覆次数最少的。我不记得它有没有被颠覆过。至少，在过去三年我同时研究A股、港股和中概股互联网公司的历程中，我没有看到过有分析师或上市公司高调宣布要颠覆阿里。其中的理由也很好理解：

阿里的PR/IR做的非常好，非常擅长对外交流。阿里总能把自己的优点说的很清楚，最大限度地引导外界。马云本人就是经验丰富的沟通者，更不要说公认全行业第一的阿里PR了。在自媒体上，你也很难看到阿里的黑文。

过去两年，阿里的业绩非常好，收入、利润均呈高速增长势头。核心电商业务比较强劲，云计算、本地生活、海外等业务也有一些亮点。经营数字摆在那里，明明白白的，要张口就颠覆恐怕不太容易。

在A股市场，真正与阿里对标的，往往是零售、商贸公司，这些公司讲故事的冲动没有传媒互联网公司那么强；而且，其中很多还拿了阿里的投资。总而言之，编个故事颠覆阿里的性价比是很低的。

然而，历史经验就是用来被打破的。现在本怪盗团可以确认，阿里巴巴确实已经被一些A股分析师（名字就不点了）高调宣布颠覆了。“阿里即将被某家A股公司颠覆”，这个观点不但出现在研究报告里，还出现在面向机构投资者的电话会议上，相信不久之后也会在路演、策略会上被反复提到。如果这个观点能获得一部分投资者的认同（也就是拉出几个涨停），相信更多的人会照葫芦画瓢。阿里或许跟腾讯一样，逃脱不了被A股概念炒家“习惯性碰瓷”的下场。

下面援引一下某些A股分析师在电话会议上讲述的“颠覆阿里巴巴”的逻辑：

“首先，网红带货将彻底颠覆淘宝。MCN就是淘宝的掘墓人，尤其是我们今天推介的这家A股一流的MCN。”

“在当今的社会中，淘宝的组织物流和信用中介功能，已经没有任何壁垒可言。一切中心化电商也没有任何壁垒可言，全部会被颠覆。”

“网红带货可以为自己创造信息流（注：该分析师似乎将“流量”与“信息流”混为一谈），不需要在淘宝成交，淘宝只是纯粹的雁过拔毛。”

“目前，去中心化电商的老大是快手，老二就是我们今天推介的这家A股公司。快手的估值，是这家A股公司的十倍，大家认为合理吗？”

“坦率地讲，在与快手一起颠覆淘宝之后，这家A股公司可以反过来颠覆快手，一切皆有可能。毕竟，它的执行力是非常强的。”

“就算不能颠覆快手，那么在淘宝、京东垮台之后，快手将成为新的阿里，而这家A股公司将成为新的京东，构成全新的双寡头格局。”

说实话，上述逻辑还是很有煽动性、很能自圆其说的。如果是一个没研究过阿里、没研究过网红带货、没接触过第一手资料的人，很可能立即就相信了。不过，在本怪盗团看来，上述逻辑有一个特别特别明显的漏洞，明显到一句话就可以彻底问倒：

“请问你如何解释：全国最大的网红带货平台就是淘宝直播（无论从用户数还是GMV计算），一大半电商网红都是被淘宝手把手地扶持起来的，包括让无数女生尖叫抢购的李佳琦、薇娅、雪梨、张大奕，等等等等？”

如果对方看得懂这个问题，并且乐意正常地回答（而不是喊口号），那么本怪盗团还想问第二个问题：

“请问，脱离了淘宝/天猫的强大电商体系，脱离了它们与头部品牌的牢固关系，你如何保证自己旗下的主播能拿到最新、性价比最高的尖货？还是说你打算放弃头部品牌，纯粹做腰部和长尾生意？”

其实我知道，上述问题都不会得到回答的啦。每次A股市场宣布要颠覆什么行业、什么巨头的时候，听众一般会分成三种，其中的每一种都不需要知道正确答案：

第一种是头脑清醒、逢场作戏的炒家，明确知道自己是炒一把就走。他们紧跟大势，只求不错过每一个热点主题（万一错过了也不强求），而不是真的指望那些主题投资标的能够颠覆阿里、腾讯或快手。

第二种是站在编故事的人身后，等着被人抬轿子的人。他们既是演员也是导演，自己不需要入戏，但是可以假装入戏。如果故事被全市场相信了，当然很好；就算不相信也无所谓，找个机会脱身，继续构思下一个故事即可。

第三种是真的相信故事、彻底入戏的人。这年头，这种人越来越少了，毕竟2015年以后的几年凶残大熊市不是白教育的，大部分人学会了“不要轻信”。但是，市场总缺不了新人，也总会有头脑简单的人，他们最终都是韭菜。

无论如何，路人甲乙丙丁可能还是会被A股市场的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所震惊。怪不得中国的科幻小说、科幻电影在国际上排不上号，这么多年也只有刘慈欣等寥寥几人支撑大局；因为想象力最丰富的那些人，都在A股市场编故事，而且故事的精彩程度可能超过了《三体》《流浪地球》。

我曾经很严肃地思考过，能不能直接从A股热门研究报告里面摘取几个故事，邀请专业编剧予以细化、填充成电影剧本，想办法拍摄出来。我认为，这样的电影很可能竞争奇幻/科幻类国际电影节的最高奖项，甚至入选戛纳电影节午夜关注单元（专门为幻想、恐怖等题材设置的单元），远远超过日本、韩国同行做的那些东西。遗憾的是，有人提醒我这样可能遇到版权问题，所以至今尚未付诸实施。

现在我最感兴趣的是，下一个被A股市场高调颠覆的互联网巨头会是谁呢？

字节跳动？拼多多？美团？哔哩哔哩？都有点可能性，不过，似乎都还不够重量级。既然已经把腾讯、阿里都颠覆掉了，按照“事物是不断上升的”逻辑，下一步理应去颠覆更大的、更知名的、更有传播价值的公司。

例如MAGA——微软、亚马逊、谷歌、苹果？例如FAANG——在上述名字之外加上脸书和奈飞？

我突然想起来，其实微软已经被A股公司颠覆了，而且它的各项业务都被颠覆了不止一次，从操作系统到办公软件再到云计算；苹果好像也被颠覆了，不过鉴于A股还存在“苹果产业链”公司，大家不好颠覆的太彻底；谷歌和奈飞也不用说了吧，在我浅薄的记忆里，早在上一轮牛市就有不止一家公司颠覆它们了，其中还包括暴风集团呢。

看样子A股市场最大的问题是竞争对手太少，能够对标的公司已经全部被颠覆了，甚至被颠覆过好几次了。在阿里巴巴也被确认颠覆之后，全球最伟大、创新能力最强、堪称互联网巨头坟场的A股市场，可能会走入一个瓶颈期，至少对于TMT板块来说是如此。

这也是没有办法啊。成长的烦恼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