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周期蠡测(一)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

周期一词可能是在做期货投机领域被使用得最多的几个词之一,也是人们讨论宏观经济经常挂在嘴边的词,关于周期的描述汗牛充栋,各家各派众说纷纭,其讨论的结果,已经不单单局限于经济金融领域,往往还牵扯到“意识形态”这种大是大非问题。

笔者才疏学浅,不敢妄言已经窥得经济周期之玄机,更非常恐惧陷入意识形态之争,以自己极为有限的认知和思考,以蠡测海,碰一碰这难啃的骨头,谈谈个人粗浅的看法。

先讨论一般对价格变化规律比较流行的看法和理论。

经济学里的均衡概念大家都知道,供需在某一个点上达到均衡,这是一个颇为理想的模型。如果说在现实生活中要找到某一个具体的市场能够比较好得契合该模型的话,标准化合约市场无疑是世界上最符合要求的市场了。

在标准化合约市场(比如股票二级市场,期货合约市场等),每个单位的商品是严格一致的。

不像阿克洛夫模型里描述的柠檬市场(一般顾客因为无法鉴别柠檬的质量,所以只能选择价格便宜的,以防止自己吃亏上当从而造成市场失效),在标准合约市场里,每一张合约和其他合约之间不用担心质量差别,你买的100股某公司股票和我买的,权益是一模一样的。

真实商品在不同地区可能发生价格偏差,因为商品有运输的成本,互相之间有信息的不对称。而标准化合约在交易所内完成,所有的价格信息对所有人公开广播。再也找不到比标准化合约交易市场更理想的条件了。

这个模型简单而美妙,购买者根据自己获得商品的效用而衡量愿意付出的代价,而出售者根据自己愿意接受的卖价获得的金额的效用来决定卖价。市场最终总是有效率的,能实现资源的最佳配置。

如果供给不变,需求增加的话,均衡点往右上方向移动,价格变高;反之,供给不变的情况下,如果需求变少的话,均衡点往左下角移动,价格下跌。

对于价格的变化,这个模型就是这样解释的。

这个理论暗含了一个意思,每个买方都是该商品的需求者,该商品对于买家的意义是具有一定的“效用”,购买的理由是我需要它,并且大家能很好地衡量这东西对我的意义,换言之,在一个市场里,买家是不会后悔的,卖家也是不会后悔的,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这理论的进一步推论是:市场对所有人都有利,只有互利,才会发生(自愿)交易,市场能让大家不断获得帕累托改进(从一种资源的分配状态,到另外一种状态的变化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受损,并且至少有一个人受益,是多多益善的好事),从而最终获得帕累托最优(已经不可能再有帕累托改进了)。

换言之:汝之毒药,彼之蜜糖,交易,对谁都是件好事。

可我在现实的交易市场里看到的情况,非常不一样。

以笔者非常有限的观察样本来看,在股票期货或者其他合约市场里,投资者,无论是买方还是卖方,是经常会后悔的。他们并不是根据某支股票对于自己的效用,或者某个商品对于自己的效用来决定愿意付出多少代价来购买的。

投资者买入股票或者其他合约的理由恰恰是他们预计这份合约还会上涨。

换言之,买家并不是在价格之外考虑自己的“效用”,然后根据卖家的报价匹配出价格。价格本身就是决定他购买意愿的因素,而非一个匹配的结果。

价格并非仅是供需关系产生的果,同时也是影响供需本身的因。即是因,又是果。

考虑到金融市场上,还有为数不少的技术分析派(这里特指仅根据历史价格和成交量来做交易决策的市场参与者),价格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下一个价格的因。

之前网络上有流传一个段子:市场就是买卖双方,在路上相遇,互相交换自己认为会贬值的东西,然后互相心里说一句傻X(哔~~~),擦肩而过,继续寻找下一个傻瓜。

当然啦,事实总会证明某一个方确实是傻X,这会使得亏损方懊恼不已。市场并没有形成各取所需的帕累托改进,而是产生了赢家和输家(按照一般的理论,市场的所有参与者都是赢家)。不符合理论,但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金融投机市场非但不是所有人的大好事,恰恰是少数人的天堂,大部分人的地狱。

其实不仅仅是金融资产如此,诸如房产这样的资产,也普遍存在着追涨杀跌的现象,何况大宗商品期货的交割,也和实体经济息息相关的大宗商品的价格有着紧密的联系。股票本身也是上市公司股份,股市的兴衰和上市公司融资非常相关。

所以,我们在考虑金融资产价格的周期,包括实体经济周期的时候,恐怕需要一些更加符合真实世界的解释和视角。一般性的解释,无法让我满意。

市场的参与者是人,是人就有局限,指望一群凡人组合在一起用一套公开交易的方式就能获得一切问题的解决之道,无疑是不现实的。

在进入经济周期的讨论之前,我要老生常谈,说一点关于哲学上我反复谈论的话题:经验归纳主义的根本性缺陷。

大卫·休谟在《人性论》中写到:

“假定人们立即完全相信了这两个原理,即:在任何对象中都没有什么东西能为我们提供一个理由以做出超过这个对象的结论;并且,甚至在对诸对象间的经验的或者恒定的结合做出观察之后,我们也没有理由做出任何关于超出我们已试验的对象的另外一些对象的推论……“

这个陈述有点绕口,我试图简单地翻译一下:

看过再多的天鹅都是白色的,也不能断言你没看到过的任何一只天鹅是白色的。

将这个思想说得更加术语一些,所有对实验结果的观察,都只能用单称陈述(有时候也被称为“特称陈述”),但无论多少个为真的单称陈述,都无法推广成为全称陈述。

所谓的单称陈述,举例来说:

  • (a)此公园里最大的那只天鹅是白色的
  • (b)此公园里最小的那只天鹅也是白色的

这两个陈述,是对单一具体的对象的陈述,我们叫单称陈述。

  • (c)所有的天鹅都是白色的

这个陈述的对象包括了所有的天鹅,我们称呼为全称陈述。

休谟的意思是说:再多的单称陈述,都无法升级推广为全称陈述。就算公园里有100只天鹅,我们看过99只天鹅是白色的,也无法断言最后那一只是白色的。

我想稍微有理性的人都会同意这个观点。但问题在于,对于世界的观察,包括有意设计的实验或者无意观察到的事实,我们试图提出一个理论去解释它,为的就是能提出一个全称陈述,最后将此陈述演绎运用。人类的理性不就是这样工作的吗?

我们将不同的力施加在物体上,我们发现它的加速度始终满足牛顿力学的公式:F=ma;于是我们推论所有的物体运动,都将适用于该公式。以该公式作为前提真命题,演绎推论,我们就能预言未来物体的运动状态。这就是典型的单称陈述推广升级为全称陈述而应用的例子。

另人不安的事实是,世界上真的发现了黑颜色的天鹅,并且随着人类观察手段的升级,在非宏观低速的情况下,物体运动的规律并不完全符合牛顿力学公式的预言。

换言之,从数量庞大的单称陈述推广到全称陈述,无论多符合常理,无论多司空见惯,都是错误的做法。休谟是对的,这条鸿沟是真实存在的。

再换言之:经验归纳法依赖来自于历史现象的集合,但没有人能保证,未来发生的事情是在历史现象的集合中。未来发生的事情的集合,不但不一定是历史现象集合的子集,恰恰相反的是,我们要随时准备未来现象的集合是过去历史现象集合的超集。不考虑会遗忘经验的话,历史经验集合总是单调递增的。

(关于经验归纳法的缺陷的哲学思辨,不再引申,归纳法必然导致无穷后退与先验论里被迫选择的困境,详见卡尔波普尔的著作《科学发现的逻辑》)

一个有意思的经历,笔者去上海野生动物园的时候,看到几只黑颈的天鹅,一开始只看到脖颈,以为是黑天鹅,结果跑过去一看,发现了之前脑洞从未开过的杂色天鹅。

在我的认知经验中(有限经验集合),从来只有白色和黑色天鹅,从来没见过有杂色的天鹅(经验集合的超集),这本身就是个“黑天鹅”事件。

并且从黑天鹅发现的突兀和不符合牛顿力学现象发现的突兀中,我们看到的是,甚至没有人能保证齐一性的消失是渐变的。

人类并没有先发现略有灰色的天鹅,然后慢慢发现颜色越来越深的天鹅,最后发现纯黑的天鹅。而是突然,发现了纯黑的天鹅,正当人们认为所有的天鹅都应该是纯白的时候,而这其中并没有人保证过程的渐变。

我们从过去历史现象的集合中归纳的任何定律,试图预言未来的事情,就算考虑到未来的事情可能史无前例,并准备了相当的空间,也无法防范未来出现的事情与之前的历史现象毫无齐一性。我们总是判断明天大致会和今天差别不大,但又有谁能保证呢?

可我们人类认识世界依赖经验归纳法,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假定齐一性的存在,尽管这是不成立的前提条件。我想无论是否意识到休谟的经验归纳问题,我们都依然依赖着经验归纳法,甚至可以说,人类大脑中的神经元网络,就是一个经验归纳器。

这恐怕是天底下最无奈的事情,人们明知道经验归纳法先天有缺陷(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但依然必须时刻使用它。

对于经验归纳法的被迫依赖及未来的高度不确定性,必然导致人们对未来的判断经常有误。而这也是我以为的经济危机产生的根本原因:人们用过去有限经验对未来的预测必经常失败。

没有人是先知,没有人能准确预言未来,但所有人都必须对未来有计划,有打算。悲催的是,在这个风云变幻,齐一性没有上帝打保票的多变世界,你被迫下注。更悲催的是,大部分被赶上战场的人,都秉持着未来的情况是过去现象的简单外推这一简单信念。

私以为在这个商业世界里最可怕的,不是失败的生意,而是对于过去成功经验的不正确认识,并且认为过去的成功能够在未来无限推广(金融投机市场里,有新人手气的菜鸟尤为危险)。

利润的根源,是不同经济学流派争论的话题:财富到底源自何处?本身就是个宏大的命题。而经商主体资本家们,虽然亲手挣得了利润,但只怕对于此问题的见解不见得高明过经济学家。

相信资本家们一定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各行其道没问题,可指望资本家们总是做对就显得有些乐观过头了。当然,指望资本家们出纰漏的时候,政府能成为救世主,这种看法并没有任何更高明的地方。

相信市场的均衡能力的理论,往往将市场比喻成一个类似生物演化系统,一个具备自我淘汰与进化的体系。

这个体系下的生物繁衍后代,基因的变化并没有方向,偶然的变化大部分失败,极少部分变化则比其他物种更加适应环境的变化,从而获得繁殖优势;产生的优胜劣汰可以让整个生物界永远在世界上生存下去,物种虽有灭亡,生命本身生生不息。

这当中暗含了一个假设:环境的变化不是猝然的,至少是可以让足够多的意外(基因突变)慢慢发生,而且起码有一种能完全适应新环境。

我看不到这个假设一定满足的必然性,环境的猝变并没有必须等待足够多的突变的承诺。

(这当中本身也有一个经验主义局限所造成的幸存者偏差谬误,我们是活着的生物,这必然意味着我们是一个还在良好运行的生物演化体系下的幸存者,我们能观察到的样本只有还幸存着的生物演化体系,这让我们偏信,演化体系本身能让生命永不止息。而演化体系失败造成的全体灭绝,并没有留下见证者可以提供证伪经验。)

回到经济问题。我们知道市场一直在变化,需求和供给的情况时时刻刻在发生变化,也许企业家根据有限的经验和风险管理水平,无法全部能跟上变化的脚步,但失败的企业家不断被淘汰,成功适应新环境,主动拥抱变化创新的企业家获得成功,从而生存下去。

这样一个自我优胜劣汰的体系,虽然残酷,无法保证企业的长生不老,但能保证市场经济总体的“永垂不朽”。其暗含的假设依然是一样的:对于猝然性的上限,有一个必然慢于企业适应的假设。这个假设是无法得到保障的。

故而,有人问我是否相信政府能管控经济,我的回答是否定的,我不认为政府(包括集权制度下的政府)能让经济长盛不衰。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是经济政策放任自流的主张者,我亦不相信靠纯粹的市场均衡,就一定能达到经济增长的必然。两者,我都不相信。

背后的根本理由是,我不相信人类能预知未来。因为预知未来的前提是决定论,而我亦不相信决定论。

换言之,我不相信人类,无论是个人,无论是自上而下组织起来的机构(包括信息集中度极高的政府部门),或者是自下而上自组织的人类合作体系——市场,能够对未来有决定性的预见。他们会犯错,这会造成必然的波动,周期不是靠管理能烫平的。

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

我的看法:试图摆脱波动,是注定徒劳的 ;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我的看法是投机者不必操庙堂之高的心,而是应该训练自己在波动中获利的技巧。仅仅是技巧,而非要训练自己能神奇预言波动。

我的观点可能悲观到让人不舒服,或者挑战到很多目前很成功的经验。任何造成的不适感,我先行道歉,也放弃和任何人争辩。接下来的几篇,依然只是陈述我个人对经济周期的看法。

接下来我通过根据经济史上比较出名的几次泡沫事件,进一步谈我对危机成因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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