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陈宁迪
2022年4月6日，我发表了一篇题为《加密货币：是货币还是泡沫？》的长文，讨论了加密货币的科技泡沫化问题。随后，比特币价格暴跌了70%，稳定币LUNA崩溃、FTX交易所倒闭，币圈的乱象已经突破了小圈子，成为一种社会议题。
2023年8月，比特币跌至2万美元，我意识到以区块链技术为基础的加密货币真正进入了破茧而出的发展阶段，这促使我开始重新思考比特币的底层逻辑，并认为它可能成为未来的数字黄金，替代当时的黄金资产。于是我组织德林新经济研究院出版了《数码港元》一书，深入讨论WEB3.0技术。我在《序 —— 写在Web 3.0新书之前》表示：“我相信，未来加密货币一定会成为与黄金一样规模甚至超越其规模的资产类别……让我们拥抱泡沫的来临与破灭，拥抱共同属于我们的历史经验教训和未来充满不确定性的美好！”
从2023年底《数码港元》出版到现在，比特币在一年多时间里暴涨到10万美元。尽管我为自己的预言和判断逐渐实现而感到欣慰，但我心中的担忧也在不断显现，不是因为BTC暴涨后所带来的暴跌可能性加大，而是我认为它的底层逻辑正在持续演变，比特币可能或者正在从一个不受拘束的屠龙少年变成一条不断膨胀被利用的巨龙：它的匿名性被寻求监管的交易所消灭、它的去中心化属性正在迅速被政治腐蚀。
这一次，我又逆势而行，再一次天下之大不韪地写出我所想的，不苛求大家的认同，但只为给大家带来更多的思考。正如我标题所陈述的《BTC正在成为新时代的最佳投机品？》，可能BTC的泡沫才刚刚开始，但这场投机的泡沫最终会给世界带来什么，我找到17世纪那场经典案例，放在了结尾，供大家思考。
我一直强调批判性思维 (CRITICAL THINKING) 的重要性，也在坚持不断挑战自己的确认偏误(CONFIRMATION BIAS)，并能逐步改善自身的认知缺失（COGNITIVE BIAS）。这份信仰就像很多读者把BTC或者特斯拉作为信仰那样。但事实却又那么残酷，因为最后看似离真理越来越近的智者们注定会迷失在人性的贪婪和非理性的疯狂中……
第一部分 比特币的四大特征
比特币的诞生之所以备受关注，是因为其创新性地应用了区块链技术。什么是区块链技术？简单说就是把哈希函数、数字签名、哈希指针和默克尔树结合到一起创造的一个去中心化网络，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参看附录的详细解读。简而言之，这四个技术的有机结合，催生了比特币以及他的孪生兄弟区块链。
这些技术让比特币具备了不可篡改、匿名、去中心化的特征，又因为总量控制，这让比特币具备了通缩属性，这就是比特币的四大特征。
01 四大特征留足了炒作空间
1 匿名性
只要有一台电脑，你就可以加入比特币的区块链网络参与记账。其实就是下载一个APP，你可以选择把所有的历史交易记录都下载到本地硬盘随意读取，也可以参与新的记账并获得系统奖励，这个参与记账的过程就是你常听到的“挖矿”。整个过程不会有人验证你的身份，你只需要记住自己的密码就可以开户和挖矿。当然，如果丢了密码就意味着你永远失去钱包中的比特币了。下图就是我第一次启动比特币程序时的页面截图。
2 不可篡改
不可篡改是靠哈希函数实现的，不了解什么是哈希函数的读者也请参考附录。挖矿者把每个区块作为一个整体代入哈希函数产生一个数值Y，Y值被计入新区块的过程就叫区块链。区块链加上默克尔树技术意味着任何篡改都会导致最新区块的Y值发生变化，只要两个人记录的账本Y值不同，系统就会等待更多结果验证谁的Y值更符合多数人的计算结果。只有当某一方控制了区块链网络51%的记账者，也就是算力，才能实现篡改，这就是所谓的51%攻击。
51%攻击的可能性只停留于理论中。因为任何人掌握了51%的区块链算力，他就是这个系统的最大受益者，参与虚假记账就是在攻击比特币本身，而老老实实记账则能获得系统奖励，比如挖矿奖励和转账手续费奖励。这就是不可篡改的理论基础。
3 去中心化
比特币网络完全依托互联网运行，无需任何个人或机构的授权即可运作，其核心在于依赖共识机制。这也是为何《经济学人》杂志将区块链技术称为“信任机器”。
我认为这是人类首次用数学方式解决了信任问题。人类历史长河中，解决信用问题通常依赖伦理道德和法律制度，可是这些本质上未必可靠。极有可能数学才是终极可靠的解决方案。
4 通缩属性
因为2100万的总量控制，比特币创造了一个持续通缩的环境。一方面，随着共识的扩大，想拥有比特币的人会增多，挖矿获得比特币奖励也越来越少，导致比特币人为稀缺；另一方面，因为密码丢失、持有人死亡、电脑故障等不可控因素导致越来越多的比特币永远沉寂，截止2024年12月约有290万枚比特币丢失，占总供应量的14%。由于比特币在早期价格较低（2011年才突破1美元），且当时缺乏专业的私钥托管服务，大量丢失现象并不罕见。
这两大因素导致比特币持续处于通缩状态，为价格炒作留足了想象空间。
02 福祸相依，一体两面
承载比特币的区块链网络是一种技术，它把前人已经成熟的密码学和计算机学成就结合到了一起创造了一个这样的网络，这是一个典型的公共财产。就好像阿基米德发现了杠杆原理、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一样，他们都无法对此申请专利，只能变成人类的共同财产。区块链技术也一样！任何人都能用这个技术重新开发一个网络，叫比特D、比特E都可以。他们都可以具备比特币的所有属性。比如莱特币就是比特币稍加改动后诞生的。
上图的狗狗币就是软件工程师比利·马库斯和杰克逊·帕尔默为了讽刺加密货币的乱象，一字不漏的抄了莱特币的代码，把币值上限调整为1000亿，并每年增发5%，然后把名称改成 DOGE，把挖矿（MINE）改成挖洞（DIG）就完成了新币的创造。创始人被采访时表示：“我认为这是注定消亡的一个大玩笑”。马斯克之所以选择狗狗币进行调侃，也是看中了狗狗币一开始就是为了讽刺加密货币而诞生。但是，因为马斯克的巨大名人效应让他成了全球第七大加密货币，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笑话。类似这样的币数不胜数，理论上任何人都以复制比特币的代码，改一个名字，设置币的总量就可以发币，它们都可以具备第一节讲的四大特征（匿名性、不可篡改、去中心化、通缩）。
1 去中心化悖论
比特币的特点之一是去中心化。但这是有代价的，比如A要给B转账1个比特币以换取法币，在既不知道对方是谁、又没有机构确保对方一定会给你法币的情况下，交易风险是很大的，只能赌对方会履约。随着交易需求的扩大，去中心化的虚拟货币诞生了中心化的交易所。你绝对想不到，币安在比特币现货市场中的份额最高达到92%。这就是“自由市场”的必然结果，绝对自由导致绝对垄断，币安就是虚拟币的新中心。
不夸张的说，币安在虚拟货币行业的地位比美联储在全球货币行业的地位要高得多。2019年币安被盗了7000个比特币，犯罪分子把这些比特币拆分成无数小的单位，想尽办法也卖不掉。为什么？因为币安凭借自己在币圈的地位直接告诉其他几个交易平台自己哪些币被盗了。这些币进入任何一家交易所都会被直接冻结！无法变现！被盗的7000个比特币事实上已经变成无法变现、没有意义的一串串数字了。
目前币安正在寻求合法化以符合监管要求。一旦币安满足了现有的证券监管要求，则比特币的匿名性将消失殆尽，这是中心化的交易所的基本要求。
另一方面，区块链技术只能在数字领域内实现数据的交换和验证，无法将实体资产，比如房产、黄金、白银等与数字资产进行有效的对应和转换。这就导致了区块链技术的应用范围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只能囿于数字世界，而无法解决现实世界中存在的各种问题。如果虚拟币只能在区块链网络内部进行流通和投机，不能和现实世界发生关系，这本质上就是一个空对空的游戏，无法产生实际价值。区块链技术要落地就涉及到实体资产上链。其中最关键的一环是如何保证上链资产的真实性，这就必须要借助线下的中心化机构。而线下的中心化机构、尤其是政府和银行正式比特币所代表的极客们反对的对象，这就产生了新的信任悖论。
2 不可篡改是暂时的
比特币用的哈希算法，输入一个任意数X，输出一个固定长度的256位数Y。因为计算机世界每一位数都只能是0、1两种可能性，所以256位数等于2的256次方种可能性。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大的数，大家默认是不可破解的。
在256位密码出现之前，美国国家安全局设计了基于哈希函数的两大密码，一个是MD5（MESSAGE-DIGEST ALGORITHM 5），一个是SHA-1（SECURE HASH ALGORITHM 1）。MD5是输入一个任意数得出128位数，SHA-1输入任意数可以得出160位数。这是当时国际上公认最先进、应用范围最广的两大重要算法，后者更被视为计算安全系统的基石，有着“白宫密码”之称，理论上也是不可破解的。
但是，它们都被中国清华大学的王小云教授破解了。2004年王教授破解了MD5算法，2005年破解了SHA-1算法，2006年美国向全球密码学者征集新的国际标准密码算法。大家可能不知道，王小云教授当时并不懂编程，他通过传统验算方式写了400多页纸，推导了三个月，用了几百个方程，最后破解了MD5。大家现在还觉得哈希算法万无一失吗？所以，哈希函数的破解只是时间问题。密码学一直在持续进步。
从数学的角度看，输入的X是无限的，输出的Y是有限的，这并非数学上的无解之题。尤其是谷歌的量子计算机应取得巨大进展的情况下，破解哈希函数的时间可能比想象的更快。
第二部分 比特币广泛讨论
01 赞同者
赞同比特币的主要从两个方面论证：
1 主权货币通胀
1971年美元和黄金脱钩以来，人类彻底进入信用货币时代，以美元为首的信用货币“含金量”越来越低，购买力加速贬值。我举美元的例子并不是因为美元是贬值最厉害的，相反，美元还是最坚挺的货币，想想人民币这40年来贬值了多少。
主权货币贬值的根源在于其发行机制缺乏严格限制。关于这一点，我在《透视美债运行逻辑》一文中已经做了详细说明。以美国为例，所谓的国会限制国债总额基本就是个橡皮图章，是两党博弈的手段，事实上国债上限一直在提高。而比特币被设计的只有2100万枚，不会超发，这是赞同比特币的人最常说的观点。
2 数字黄金
因为比特币的总量固定，所以支持比特币的把他类比为地球上的黄金总量，认为两者本质是一样的，而且都是去中心化的，只不过比特币还有数字特性：交易更方便、隐私程度更高、保值程度更好，等等。
也有比特币的支持者把他视为货币的未来。他们认为比特币是人类从金属货币、信用货币持续进化的产物，是改变金融世界的重要工具，深层原因也是基于我第一节讲过的比特币的四大特性。
数字黄金的观点不值一驳，因为区块链技术本身不具备垄断性。
从反对主权货币通胀的角度，支持比特币的人似乎站在了道德制高点。实际上，比特币的不公平程度远远超过任何一种主权货币。美国私营非营利研究机构美国国家经济研究局(NATIONAL BUREAU OF ECONOMIC RESEARCH)发布的一份研究报告称，前0.01%的比特币拥有者持有500万个比特币，占全部比特币的26%；前0.04%的比特币拥有者持有62%的比特币；前0.35%的比特币拥有者持有84.5%的比特币；前2.5%的比特币拥有者持有94%的比特币。
这是什么概念呢？美国最富有的1%的家庭也不过拥有全美28%的资产，而这已经是发达国家里贫富悬殊最大的了。比特币的集中程度远超美国财富分配。因此，比特币和社会公平本身没有任何关系。
资料来源：https://river.com/learn/who-owns-the-most-bitcoin/
也有一些支持者把比特币视为货币的未来。他们认为比特币是人类从金属货币、信用货币持续进化的产物，是改变金融世界的重要工具，深层原因也是基于我们第一节讲过的比特币的四大特性。
02 反对者
反对比特币的也大有人在，他们的主要观点如下：
1 庞氏骗局
巴菲特多次公开反对比特币，2018年称比特币是“老鼠药”，当时比特币是100美元一枚；当比特币涨到9000美元时有记者再次采访他，他说现在比特币是“老鼠药的平方”。巴菲特认为“加密货币最后的结果是会很糟的，因为他们没有产生任何跟这个资产相关的价值。” 比尔盖茨也是比特币的坚定反对者，他说：“如果有简单的方法，我会做空比特币”，他认为加密货币是基于愚蠢理论的博傻骗局。马斯克也在《周六夜现场》节目中承认数字货币是泡沫，是骗局。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保罗克鲁格曼也多次在纽约时报发文批判比特币是泡沫，是“自由主义者的胡言乱语和技术骗局的结合”。
这些传统金融大咖从比特币在实体经济中的角色出发认定比特币是骗局。认为比特币除了保护了一部分非法交易的隐私权外没有解决任何实际问题，也没有创造什么便利。
2 缺乏可行性
首先，比特币不具备实际支付功能。用比特币买一杯咖啡所需要的记账成本（挖矿）是1449度电，远远高于咖啡的价值。比特币每年挖矿消耗的电量等于荷兰这个国家每年的用电量。
其次，一个持续通缩的货币无法在经济体中发挥应有的作用。而且比特币的匿名性和去中心化特征可以绕开国家的税收体系，成为法外之地，除了对比特币持有者有利外，对社会和国家都是不利的。
最后，主权政府不会允许比特币挑战其权威。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博士曾说：“谁控制了石油，谁就控制了所有国家；谁控制了粮食，谁就控制了人类；谁掌握了货币发行权，谁就掌握了世界”。货币发行权是主权国家最重要的权力，没有之一。
但是我竟然看到，特朗普2024年7月竞选期间承诺，如果当选以后就会把比特币纳入国家储备。这时候特朗普的政客本性暴漏无疑。特朗普当政期间（2019年）宣称比特币不是钱，是毫无根据的东西，美国只有一个货币，就是美元！但是这次竞选期间比特币的背后群体给了特朗普巨额捐款，所以他转而声称要将比特币列为美国战略储备资产，而且不会发行央行数字货币（即不会和比特币竞争）。
但是特朗普胜选后，美联储主席鲍威尔明确称美联储无意参与政府囤积比特币的任何计划。鲍威尔强调，这类问题属于国会的职责范围，而美联储并未寻求改变现有法律以允许持有比特币。
但凡对美国货币史有点了解都知道，把比特币纳入美联储的储备将严重削弱美元的权威性，削弱政府调控经济的能力。大萧条后期，美国政府为了多发点货币度过危机下了很大功夫。
第一步，1933年4月5日罗斯福总统颁布黄金禁令（6102号行政命令），要求所有美国公民都必须在1933年5月1日前，将其价值超过100美元的金币等黄金物品上交给美联储，不得私自拥有黄金。民众上交的每一盎司的黄金政府会支付20.67美元。
第二步，1934年美国国会通过《黄金储备法》，要求美联储将所有黄金转移到美国财政部，美联储换回了一张“不可赎回”的黄金证书，上面规定每盎司黄金的法定价格是42.22美元。也就是说美国国会用没收民间黄金、强制通货膨胀的方式才度过了大萧条。美联储上交给财政部的黄金数量为2.61亿盎司（8134吨），这就是今天美国的官方黄金储备，这一数值从1934年以来从没变过，现在5%的黄金储存在美联储，剩下绝大部分都在美国军方控制的金库中。
1971年美国把黄金和美元彻底脱钩，1974年美国才允许民间持有黄金。美元的背后资产从此就变成了美国国债。费了这么大劲美国政府才获得了美元任意发钞权，你认为美国政府会主动用比特币限制自己的手脚吗？也许真会！我第三节详细讨论。
至于每个个体赞不赞同比特币我不做猜测。你可以扪心自问，假如你拥有全世界所有的白银，目前市值是1.7万亿美元，我拥有全世界所有的比特币，目前市值1.9万亿美元，你愿不愿意用你的白银和我的比特币交换？按照今天的市值比特币比白银贵15%，如果你是一个理性经济人，你应该愿意。你也可以用下图中的其他资产做这个假设，问问自己。
接下来我将回答一个大家最关心的问题：比特币为什么越来越贵？为什么比特币成了新时代的最佳投机品？
第三部分 比特币迎合了人性适应了政治
比特币能暴涨是因为在一定程度上迎合了贪婪的人性。在比特币市场中，每一根韭菜都是自由的韭菜！
而比特币能持续突破政府的边界是因为：政治是资本的奴隶！
01 比特币是新时代的最佳投机品
1 技术可靠
比特币在其运转的十几年中经受住了所有考验。第一，到现在为止没有发生过比特币私钥被破解的情况，这是比特币安全性的体现；第二，到现在为止没有发生过51%算力攻击，要知道2019年中国前6大巨头占比特币全网总算力的71%，巨头可以轻松合谋改写比特币账户金额，但是因为比特币的设计机制导致大家不会自废武功，而是小心呵护这个区块链网络。
第三，任何政府都无法消灭比特币，理论上只要有网络就有比特币。
2 持续通缩
通缩是比特币最重要的特性，任何时候它都可以让前期进入者获得相对优势。我们根本不知道资本是什么时候开始布局比特币的，也许从几百美元的时候就开始了，也许从一开始就是设计好的，我们不得而知。前面说过了，我们只知道2.5%的账户控制者94%的比特币，毫无疑问他们在一点点把这些空气币换成真金白银。
在比特币施展其影响的时候，不赞同的人不会花钱去反对比特币，只会冷眼旁观。而赞同的人愿意动用各种资源去宣传，去影响政府和社会，从而把手里的空气币变成真金白银。今天我们已经看到，政府正在臣服于比特币背后的资本。
作者简介：
陈宁迪，毕业于芝加哥大学，获经济学及统计学（荣誉）学士学位，于环球金融行业有超过24年经验，先后创立德林证券及德林家族办公室，曾是香港证监会授予之第1、4、6号牌照持牌负责人。现任德林控股集团董事局主席、执行董事及首席执行官，香港有限合伙基金协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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