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东游学旅程回来已经两周了,一直想提笔记录一下这次旅行。然而每每一提起笔来,市场就大幅波动,让人自顾不暇。这个周末,市场刚刚经历了“历史上最重要的美国就业数据”的洗礼。周日傍晚的浦东机场,显得格外冷清。等飞机,最是写作的佳时。
说是中东之旅,其实也不尽详确。毕竟,旅程的一部分时间,我们在新加坡走访了一系列全球著名的量化和私募股权基金,以及新加坡的主权基金。这次游学选择的这两个城市,都是现在全球交通航运的枢纽和重要的金融中心,也是中国资本重要的出海的目的地:新加坡现在是亚洲最主要的金融中心之一,作为一个交通枢纽到达大部分一个亚洲和近东的主要城市,只需要八小时左右;而在每一个迪拜得会议上,会议的主持人都会特别强调迪拜的八小时飞行范围也覆盖了全球大部分的主要城市。
虽然是初秋,新加坡天气的炎热并没有阻碍我们游学的步伐。我在拜访全球顶尖的私募股权的同时,也给现场的观众做了一个即兴的分享。我们讨论了中国市场和海外市场的对比,源自于文化传统的风险偏好差异和风险管理哲学的不同,以及由此而产生的机会和风险。
诚然,现在全球资金的流向决定了资产价格的走势。反之,资产价格的走势也决定了风险的偏好和资本流动的方向。资本是逐利的,只要有赚钱的机会,同时条件成熟,资本就会向这种市场流动。比如新加坡,现在是全球百万富翁趋之若鹜的目的地,资本持续大量地流入这个弹丸之地。
结果,不仅仅新加坡的资产价格大涨、楼价飙升,就连以前新加坡还没有发达起来之前、贫民老百姓用来滋补的榴莲也开始身价不菲了。当地人让我们千万不要多吃,但我们也顾不上流鼻血了。一顿榴莲盛下来,人均都快要1000块了。那个因为周杰伦打卡而红的Atlus酒吧,现在全球排名前十的网红吧,一杯鸡尾酒的价格也已经比纽约贵得多。曾经,最贵最老的威士忌放在了挑高三层的阁楼酒架上,有客人要喝,打扮成仙女的酒侍就会在钢丝的拉升下跃然而起,去阁楼上取酒。后来客人太多了,出于安全考虑只好作罢。
价格的上涨,俗称通胀,往往是需求旺盛,供不应求的显像。对于一个经济体来说,温和有序的通胀,比通缩更好。美国人对于七十年代记忆犹新,货币流通里还保留着一个便士硬币。香港不时能收到五毛的硬币找零。其实,如果没有疫情,现在的八零后几乎都没有通胀的印象。而对于一个央行来说,治理通缩比通胀的更具有挑战性。在我们造访期间,新加坡刚刚宣布了针对生育、住房和教育以及养老的一系列财政刺激政策。如此周全的政策配套,经济体内需求的温度显然很难下降,并将继续支持经济增长。
清晨,我们从新加坡出发,在当地时间下午到达了迪拜。四月的时候来迪拜和达里奥做一个闭门高峰论坛,正好遇上了“百年一遇”的暴雨。那时候,整个沙漠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公路上的汽车化身成了一艘艘抛了锚的小船,在狂风暴雨雷鸣闪电中摇摇欲沉。那时候总是觉得这个城市缺乏规划,一下雨连排水都乏力。沙漠之都,想必并没有为旷世纪之大暴雨做了准备。
这次迪拜之行,终于没有了暴雨阻碍出门。然而,上次是迪拜的雨下得比香港要大,这次是迪拜的太阳比上海要辣。我们在酷暑中出发,拜访了当地全球著名的主权基金。与在中国的感觉不太一样,我们发现其实这些基金对于中国市场的态度还是偏谨慎的,并被告知他们最近并没有大规模增加中国配置的决定。他们现在的投资以捡漏为主,专门低价收购困境资产。有的基金经理还对于大A的亏钱效应颇有微词。
其实,迪拜早就已经没有油了。今天迪拜的成功、这沙漠之花的盛开,都是因为全球资本、人才和商品的流动在这里汇集 —— 犹如当年丝绸之路上的一个大型驿站。这里对于人才工作移民非常便利,一个黄金签证就可以在这里安居乐业十年,到期基本自动续签,收入完全免税。同时,迪拜也放开了金融监管,和新加坡一样逐步成为了全球加密货币的重要中心。许多中国商品出口也经过迪拜中转,转口到欧洲市场。
我们此行就偶遇了一位去年关掉了自己在中国的教培生意,来到迪拜二次创业的中年中国人。言语之间,他流露出一丝对于自己之前教培公司的遗憾,但是也充满了对于自己在迪拜未来的希望。“这里创业很容易成功,到处都是机会。”他热情地告诉我们。的确,迪拜政府外包了了一系列机构给私人公司,让他们帮助新来的公司申请牌照、办理签证和承租办公用地,以及提供一系列办公创业的便利。
我们开车走在迪拜的路上,印象最深的就是一路上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重型建筑吊车。这一路上,万丈高楼平地起,高架立交通四方。我们去考察的其中一个楼盘,至少可以容纳万人以上,至今已经开发了几期了。“像极了深圳的九十年代”,一位学友感叹道。这个只有区区几百万人的候鸟沙漠之都城,显然是很难完全消化掉所有的这些能够承载上千万人口的住宅楼的。在一个重型吊车比摩天高楼还要多的城市里,在一个沙漠住人之地在基建的扩张下不断向外延伸的地方,一个显著的房地产泡沫隐隐约约再次发酵。上一次,是20008年。
我们在谈到泡沫的时候,总是有那么一丝负面的感觉。其实,泡沫产生的条件在这个城市早已得到充分的满足:一个引人遐想的梦想,巨额的资本流入以及金融自由化。泡沫的本身并不可怕,因为它凝聚着人们对未来过度的憧憬。只有拐点才能改变人生,只有泡沫才能改写命运。我们还注意到,很多房地产经纪都是操着流利普通话的中国人。就连在博物馆排队的时候,都会有中介来搭讪,问我们要不要买房。
新加坡和迪拜,都是资源极其匮乏,但却把天时地利人和运营到极致而成功的典范。通过对于金融监管的开放、对于资本自由流动的开放,对于人才流动的欢迎以及对于法律法规的严格执行和尊重,这两个城市都先后从昔日的小渔村,一跃成为了现在全球最重要的金融中心之一。
迪拜的油早就干涸了,采集珍珠的贸易早就被人工养殖灭顶了。而新加坡也早已从一个英属殖民地成长起来。当地人告诉我,在新加坡建国伊始,新加坡官员还去香港取经,询问城市未来发展之道。结果,香港房地产开发商二话没说,来新加坡打造了一个大型商住综合区和配套基建。
在迪拜的路上,我们身边不时地飞驰过一些满身苍夷、看似来自80年代初期的大客车。我注意到,这些客车都没有空调。它们从各个楼盘工地里出发,窗户大开,里面坐满了皮肤黝黑、浑身湿透的工人。他们都累得面无表情,从大开的车窗窗外看着夕阳西下,但他们的眼里充满了忙碌一天、收获回家的渴望。
这是一个富人的天堂,但也是凝聚了打工人的血泪和希望的城市。在这样的城市里,各阶层的人似乎都能找到安身立命之所。我们遇到过一掷千金买下全球最高的豪宅的投资者,也见过头扎头巾的白袍子,还有很多普普通通的、在迪拜打工的人们。
晚上八点,夕阳西下,这些来自五湖四海全球各地的人们都汇聚在迪拜商场这个全球最大的一体化商场里,疯狂的吃饭、购物、消费。每个商店饭店几乎都要排长队等候。疫情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过去繁忙的商场,香港、纽约、内地城市都如是。迪拜商场像是一面后视镜,让我们再次感受到了线下商场消费曾经的辉煌。想想现下恒隆的财务报表和名下物业的收入萎缩,不禁令人感慨良多。
这次中东之旅,是一次充满了惊喜和反差的、令人难忘的旅程。我们看到,即便是两个没有什么资源禀赋的城市,也可以通过信贷扩张、投资建设、开放金融和吸引人才来获得成功。其实,迄今这个世界只有两种经济发展模式:一种是高收入、高消费、高贸易赤字模式;一种是高储蓄、高投资、高贸易顺差模式。其实并不是什么经济高速发展的奇迹,而是它们遵守市场规律、尊重市场规则而修成的正果。
迪拜的国民储蓄率近50%,一路上的重型吊车显示高投资发展经济的模式正在进行。而新加坡则已经基本完成了城市建设投资,开始通过金融开放来发展市场,进一步吸引更多的资金和人才。新加坡已经从当年简单粗暴的增长,到现在精雕细琢的进步。经济发展历程也不太可能一马平川,总是九转千回又峰回路转的。迪拜曾是2008年全球次贷危机的重灾区,而新加坡在1997年也饱经了亚洲金融风暴的洗礼。
在迪拜的时候,我觉得那里的甜品齁甜得甜过初恋。可能是以前,甜品是富裕阶层专享的奢侈品吧。如果悲伤是咸的,那么现在的迪拜人可能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们。下次,我还要再回来这里,坐在哈利法塔旁边,再点一杯配了藏红花的、甜过初恋的拿铁咖啡 …
写到这里,登机的广播已经响了起来,催促着我飞向我的下一个目的地。
洪灏
2024.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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