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以为这是一个卖惨的故事,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中年人的租房生活,也可以很好玩。
01
建安四年(公元199年),大汉首席网红、草鞋主播、屡战屡败刘跑跑、皇叔——刘备正面对一亩菜园发愁,“草盛豆苗稀”,一看就不是会种地的人。
刘备回想起自己漂泊半生,年近四旬,上不能为国除贼,下没有安身立命之所。顶头上司曹操经常来串门,而他喜好人妻的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刘备每天假装种菜,实为看家,不敢有一刻松懈。
一天曹操约刘备喝酒,酒过三巡,曹操半醉半醒地说“天……下英雄……唯……使君(刘备)与……操尔。”前半段含含糊糊的,刘备一句也没听见,只听见最后两个字,吓得碗筷掉了一地。
两人都没有想到,一句酒后戏言竟一语成谒。十年之后(209年),刘备与东吴联军在赤壁一举击败曹操。又过了十年(219年),刘备率军在汉中再一次击败曹操大军,斩杀曹魏征西一号位夏侯渊。
从此,刘备自封为汉中王,达到实力巅峰,三国鼎立之势就此形成。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今年40岁的我,也像刘备一样,在都城租下一处院子,开启人生下半场。
园子接近300平米,有菜地几垄,花园一片,茶房一间,鸡窝一座,还有一个废弃的儿童泳池。上一任租客在园子里养了9只鸡,走的时候带去3只,剩下6只就归我了。
种菜我不愁。现在是初秋,不是种菜的好季节。加上菜地里长满杂草,倒也省事,通通拔掉就行。上周末,朋友过来帮忙一起收拾,拿着手机拍照,逐一确认杂草中的各种香叶身份,比如迷迭香、罗勒、薄荷等。他们一会惊呼“这里有颗西红柿”,一会喊道“这茄子还能吃吗”,一会又说:这盘在地上的黄色东西是什么?南瓜吗?媳妇丢下镰刀跑过去鉴定:一根老掉的黄瓜。
全场哄笑。
我苦于管理的是这6只鸡。
它们是四公两母,芦花鸡和白鸡各占一半。其中一只公芦花鸡个头最大,扑棱起来能飞出1米多远。明显也是最聪明,在鸡群里很有号召力,经常带着队伍在院里头溜达。但它也最难管理。果然鸡场似职场。
出于鸡道主义的关怀,每次回院子,我都会把它们放出来溜达。第一顿在小院吃饭,家里椅子不够,我端着一碗西红柿打卤面去院子里吃,溜达的小鸡们就追过来要吃的,“咕咕咕”地像是小孩子撒娇。我碗里的面,就被它们分走了半碗。
看着溜达鸡快乐,我也很快乐。但每天傍晚把它们赶回鸡笼,是个痛苦的技术活。
它们的鸡笼在院角,但没有门,想让它们出入,就必须使出牛劲,把两个铁笼子扳出缝来。我觉得不合理,加上顶部防雨用的是塑料布+杂物,看起来不够规整,索性动手改造了:斥资70元买了彩钢板防雨,从侧面开了道门。
这么一整,鸡笼确实升级了,但鸡们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每次太阳落山,我把它们赶到鸡笼附近,但不管我怎么指引,它们都不会绕到侧面去。那只大芦花公鸡还是个暴脾气,好几次,到附近溜达一圈,找不到以前的缝,气得对着鸡笼使劲啄,还是进不去,咕咕咕叫着就跑开了,感觉是在骂骂咧咧,而且骂的话应该很脏。
最费劲的一次,它生气了,我也生气了。
它进不去,我抓不到。一人一鸡,在院子里上演鸡飞人跳。我气急了,把捕鱼网子扔向他,放狠话:今天抓到就炖了吃。它被堵到鸡笼附近,气急了,站在鸡笼前一掂量,展翅,直接飞上,再展翅,居然上了墙头,继续"咕咕咕",骂骂咧咧。而邻居家的狗,汪汪地附和着,像极了不同公司的员工,互相在骂自己的领导。
对峙进入僵局。
这样的剧情,我本来以为要等到我那个叛逆的儿子进入青春期才上演。没想到,大芦花公鸡先使上了。
好在,我们都冷静了下来。我暂时停止行动,怕它真的飞出去,再也不回来。它反复溜达,甚至跑到隔壁院子的门头上,但墙太高,估计没找到类似鸡笼这样的"垫",也没真跳。
过了好大一会儿,也许它累了,也许它恐惧外面未知的世界,也许它留恋自己的窝和亲人。最终,它还是从院墙飞下来,被我顺利抓回鸡笼里。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也有风险和未知。在翅膀不够硬的时候,它选择了认怂。大概很多打工人也在这样苟着吧。
02
院子转到我手上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手。
第一任租户是来自北京四中的老师夫妇,他们把院子收拾很好,做了有假山水的养鱼池,做了小小的游泳池,开辟了一处花园,安装了自动浇水系统,开垦了菜地,修建了茶房,一切都井井有条。
“当时的花园可漂亮了,好多人来拍照”,房东武哥说,“他们本来想在这养老,但是住了几年后,跟子女一块儿出国了。”
第二任租户是从国外来北京的异国恋夫妇,有个6岁的小女儿。女主人是中国人,热情开朗,他们接手后,刷了墙壁和门,装上了美式风格的窗帘,还在女儿卧室放了上下铺,整个房子的"村味儿"就去掉了许多。
为了让小女儿知道鸡是怎么出生的,她还用鸡蛋孵出来一窝小鸡,每只都起好名字,这便是院中留给我的那些鸡了。在院里除杂草的时候,我还捡到不少手写的标签,芦笋、球生菜、秋葵……
这些热爱生活的痕迹,让整个院子变得可爱起来。虽然,这处院子只是我的工作室,以及节假日遛娃的度假屋,但我相信被用心打理过的场所,也是有气运在里头的。
隔壁院子也是租户,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他是一名导演,平常在院里经营着小酒馆,只招待熟悉的朋友。
看着他停在门口的皮卡和摩托车,也都是我喜欢的,这个朋友可以交下。于是,互相留下联系方式,也跟媳妇报了备——我要找一天去小酒馆喝酒了。
这个村子里不算大,总共有50多户,村道打扫得很干净。进村一周,我也没在村头见过三五成群的老人聊天。这跟我以为的"村里没有秘密"好像不太一样。
但很快我就闯进了村里的信息中心:快递驿站。
它同时也是村里唯一的小卖店。去取快递时,我惊讶的发现,看摊的大姨不用问,就知道哪一堆是我家的,还三言两语就展现出对我前几任租客的了解。
“哎,你怎么没有骑电动三轮来啊?”
“我没有电动三轮啊。”
“哦,原来那老太太有一个电动三轮,后来出国带不走,就留给老外了。可能她们骑走了,没有留给你。”
我的天的,这信息,比我掌握的全多了。
慢慢地,我发现村里人自有一套收集信息的方式。来帮忙除草的大姐,会关心我们是哪个行业的,发问的同时还会加上一句"方便说吗";来装网络的大哥,会关心我们几口人。当然,村里人也会主动谈起自己的信息,除草大姐系统介绍了她的家庭人员,儿子媳妇在顺义住,8岁的孙女漂亮又孝顺,换煤气罐的大姐最近没法上门,因为家里有人生病了,最近都在医院。
刚开始我多少有点不适应。我从小住的就是楼房,没有这种院子、村里的生活经验。从我的父母那一辈开始,我家就不打听别人家的事,保持私密性,似乎会更有安全感。而我现在在城里住的小区,如果不是社牛的媳妇主动交上朋友,我可能也只能记住同楼层的几张面孔。
但后来我发现,村里这些人打听消息,也没什么恶意。好像只是一种共享的习惯。
还有很多信息,是可以靠观察得来的。
城里的房子从外面看都是一样的,但房子里面千差万别,外人也很难知道。但在农村,谁家的房子高,谁家的院子好,谁家门口的车更高级,都是显而易见的。
就像我们院子东边,有一处深宅大院,从大门的花圃到高墙的排水管,无处不显示着高级。我和媳妇路过时,一边啧啧赞叹,一边好奇这里面住的什么人,是不是村里的首富。
你看,这不就是入乡随俗了。
03
另一种入乡随俗,出现在村里的早市上。
上一任热情租户在交接的时候,专门开车带我媳妇去了早市,甚至还告诉了她哪家摊位的土鸡蛋正宗。这里还可以宰杀活鸡活鸭,"不想养鸡的时候就可以带到早市来杀了"。
我们还没杀鸡,但早市已经成为我媳妇的新宠。5块钱一堆的秋黄瓜、2块钱一堆的辣椒、3块钱一堆的丝瓜……全是附近农户自己种的。好处是新鲜,坏处是一个季节只有固定这几样。
特别是辣椒。
媳妇是湖南人,在早市上见到新鲜辣椒,就忍不住买回来。结果,那天朋友过来帮忙给小院除草,在杂草堆里发现几株辣椒,绿的红的,摘了满满一兜子。最后,只能强行塞给朋友一半。
这样的土菜,确实鲜美。媳妇那天烧了酸辣鱼汤,放了辣椒,又从院里揪了把薄荷丢进去,汤的鲜美清香马上提升了一个档期。
早市门口,还有最朴素的商业竞争。
唯二的两家早餐摊,就在马路两侧。一家卖煎饼果子,一家主要卖鸡蛋灌饼。两家我都吃过,说实话,都不错,但第二家的灌饼,相比城里,多了一道烤的环节,有我喜欢的焦香味道。可能大家都这么香,大部分时候,灌饼大姐的生意要更好,排队人更多。
煎饼大姐选择从时长方面补足劣势,把早餐摊变成全天经营的,有几次我中午才回村,早市门口空荡荡,只剩煎饼大姐在坚守。
手艺实在比不过的时候,卷勤奋也能找到生路。
行动可能是驱散焦虑最有效的方式。最近忙着收拾小院,我晒黑了不少,但在村里,我找到了更舒服的状态。有工作的时候,我专注工作。休息的时候,我就走到院里,扫地,喝茶,割草,或者看鸡溜达。
今天傍晚,北京下起小雨,我就把电脑搬到院子的伞下,听雨,喝茶,感受秋意凉爽。
在院里,我学会了心态放缓,慢慢干活。因为,只要你能干活,就有干不完的活,特别是在院子里。陶渊明当年也是如此,"晨星理荒秽,戴月荷锄归",结果还不是"草盛豆苗稀"。
而最近几天跟朋友聊天也发现,好几个朋友也选择在院子里工作,比如搭直播间、做电商等等。这让我更加清晰地认识到:有些工作,确实是可以回到农村来做的。这里有价格更低的场地、更低的生活成本。
换个角度来看,我们所贡献的租金,能增加农户的收入,间接对乡村振兴起到作用。比如我的房东,因为前几年出过车祸,身体受损,无法外出工作。房租,能为他增加一重生活保障。
逛早市的时候,我经常能看到特征明显的"城里人"。有人穿着瑜伽服跑步,有人皮肤白皙抱着宠物狗。从外貌判断,多少有些武断,但我相信多元总是好的,住在乡村的人群越丰富,这片土地也就越活跃。
同样的钱,在城里,我或许只能租下一间几平米、没有窗户的共享办公室。但在村里,我拥有阳光、天空、树林、风、菜园和鸡群。这里没有外卖,但我一顿只需要几块钱就能把肚子填饱。
一天回城路上,媳妇问我:“为什么年龄大的人,慢慢向往田园生活?”
我想,或许生命的起点和终点都是向往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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