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辩(常常)胜于事实

量化思维
03-15

在一个信息触手可及的世界里,事实与真相本该更快地浮出水面,谣言与谬论应该是不堪一击、不攻自破的。然而,现实却恰恰相反,事实在被人看到和接受之间隔着重重迷障。

追求关注和点击的新闻总是极尽夸张、耸人听闻,“事实”也是频繁变化和反转,错误的、失真的信息常常捷足先登,在真相到达之前大行其道。这是第一重障碍,来自外部环境。

第二重,也是最大的障碍,源于人自身。

René Magritte. La Reproduction interdite (Not to Be Reproduced).  1937

事实通常被认为是客观的、可验证的信息,可以帮助我们做出明智的决定并形成对周围世界的信念。

但研究已经表明,仅向某人提供事实并不一定能改变他们对特定问题的看法或信念。

实际上,许多人常常抵制挑战他们现有信念和价值观的新信息。这种现象被称为逆火效应(backfire effect),它会使得有效的对话或辩论变得困难,尤其是在具有争议的话题上。

既定事实vs顽固的头脑

人的大脑具有很强的信息保留能力,它总是倾向于在现有记忆的基础上创造新的记忆,而不是直接取代错误的信息。这种存储信息的方式并不利于纠正,所以,印象一旦形成,就会非常持久。

René Magritte, La Clairvoyance, 1936

当我们试图回忆一条更正的信息时,头脑中会得到两个相互竞争的想法——一个基于原始信息,另一个包含更正的细节。哪种信息被编码得更深刻或更新更近,就更有可能成为主导的记忆。

这就是持续影响效应(continued influence effect),它可以从认知层面解释为什么人们即使欣然接受纠正,有时候也无法覆盖掉最初的错误信息。

在此基础上,确认偏见(Confirmation Bias)会驱使人们带着证实现有信念和价值观的目的去寻找和解释信息,同时忽视或驳回与之相矛盾的信息。这种偏见被证明具有生理成分,即人们在处理支持自己信念的信息时会体验到真正的快乐——多巴胺的激增。即使我们错了,但“坚持自己的立场”让人感觉良好。

故此,当想法遇到新信息的挑战时,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可能是贬低或质疑,而不是批判地、客观地对待。因此,即便有令人信服的证据和论据,原有的想法也很难改变。

斯坦福大学做过的一项研究也证实了这一点。在实验进行到一半时,研究人员告知被试者,他们完全被误导了,收到的信息也全是虚构的,接着又让被试者描述他们对相关问题的看法。

结果发现,即使“形成被试者信念的证据已经被完全反驳,他们也无法对这些信念做出适当的修正”。

思维定势与路径依赖

“再迟钝的人,如果对最困难的主题没有形成任何概念,也可以向他解释清楚;但是,再聪明的人,如果坚信自己毫无疑问地已经对眼前的事情了如指掌,那么即使是最简单的事情,他也无法弄清楚。”——列夫·托尔斯泰

尽管人的大脑具有强大的认知能力,但一次能够处理的信息也是有限的。面对新的、复杂的信息,大脑会习惯于依赖思维捷径,而不是直接进行逻辑推理。

其中一种捷径就是重复。

研究发现,重复的信息会被认为比新的信息更加真实。即如果人们以往接触过某些信息,他们通常会认为这些信息更加真实,甚至在一开始就知道信息是虚假错误的情况下也会如此。这就是所谓的“真相错觉效应”(Illusory truth effect),又称“重复诱发的真相效应”或“重复暴露的效应”。

René Magritte,The human condition, 1935

相比于真相和事实,错误信息和捏造的谣言本身就具备病毒式传播的基因,因此在社交媒体上能够迅速而广泛地扩散和重复,哪怕没有特意关注,也会给人留下印象。当错误信息重现时,大脑便会重复之前的印象对其作出反应。

另一种思维捷径,是丹尼尔·卡尼曼在《思考,快与慢》中提到的一种快速、直觉性的思考模式,该模式常常占据主导地位,它与重复一样,需要调用的认知资源和付出的努力都更少,也能更快地作出判断与决策。这些都是大脑偏爱走捷径的表现。

除此之外,人们在信念与价值观方面的情感依恋,也影响着信息的接收情况。

信念与价值观往往与认同感和归属感联系在一起,而挑战它们会让人感觉像是人身攻击,继而引发防御性反应,导致人们更加固守现有的信念,而不是接受新的观点。

社会和文化因素在塑造信念和表达态度方面发挥着作用,这也会使得想法难以改变。每种社会和文化群体都有其信仰和观念,相同的信仰在群体中可能会形成一种回声室(echo chamber),同一群体中的人会反复接触到强化现有信念的想法和观点,同时忽视或诋毁那些挑战它们的信息。

René Magritte, Golconda, 1953

群体认同感和归属感都会让人产生安全感,所以当事实或证据与原有的价值观产生冲突时,人们会因感受到来自社会群体的压力以及成为反叛者的恐惧而驳斥事实,进而抗拒改变想法。

理性的迷思:雄辩胜于事实

"面对改变想法和证明没有必要这样做之间的选择,几乎每个人都会忙于证明。"——John Kenneth Galbraith(经济学家)

前面讲了认知层面的便捷性与情感层面的安全性使人难以接受与自己观点相悖的信息,从而坚持固有想法,甚至无视事实与真相。如果说这些因素导致的结果只是一种更轻松或迫不得已的选择,那么下面要讲的这种情况就是有意为之了。

网络上广泛存在着一种看似理性的非理性现象,在这种情况下,事实往往无关紧要,“真理”通常掌握在辩赢的(声量大的)一方。

△René Magritte, The Listening Room, 1952

我们经常会看到,当一个事件被放到网上讨论时,舆论场上会迅速形成几派旗帜鲜明的观点阵营。随着事件的进展,更多事实被披露,真相逐渐明朗,但舆论场上不同观点的阵营并不会跟随事实的出现而统一。

相反地,有时不同观点之间的分歧甚至可能越来越大,争辩愈演愈烈,不同阵营的人挥舞键盘在网上冲锋陷阵据理力争,各自都抱着一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试图驳倒对方。原本简单明了的事实,常常会越辩越模糊,演变成一个个罗生门事件,一部分真正关心真相与事实的人也可能迷失在无穷无尽的争论中。

大多数争吵与辩论其实都印证了巴菲特的一句话:“人类最擅长的就是(用他们的方式)解释所有新信息,以使他们先前的结论保持不变”。

此时,人类的理性可能更多地与赢得争论有关,而不是与直接思考有关。为了赢得争论,事实早已退居幕后,这里不讲事实,只讲(辩赢对方的)“逻辑”。人们坚持己见的行为更像是一种“我方偏见”,即面对别人的论点,人们非常善于发现弱点和漏洞,而自己的立场却是被忽视的对象。

这种看似奇怪和扭曲的“理性”,在认知科学家Hugo Mercier和Dan Sperber看来,却是“精明”的表现。

他们的论点大致如下:人类相对于其他物种的最大优势是我们的合作能力。合作很难建立,也很难维持。对于任何人来说,不劳而获永远是最好的选择。理性的发展并不是为了让我们能够解决抽象的逻辑问题,甚至不是为了帮助我们从不熟悉的数据中得出结论;相反,它的发展是为了解决协作群体生活带来的问题。

Mercier和Sperber用一个实验巧妙地验证了这一点。

他们解释道,实验结果反映了理性进化所要执行的任务,即防止人们被团体中的其他成员坑害。我们的祖先生活在由狩猎采集者组成的小群体中,他们主要关心的是自己的社会地位,以及确保自己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狩猎,而其他人却在洞穴里闲逛。所以讲清楚道理并没有什么好处,而赢得辩论却能获得很多好处。

△René Magritte. L’Apparition (The Apparition).  1928

看到这里,你就会明白,为什么网上的骂战总是不止不休。很多时候你甚至不理解某个问题有任何争辩的意义,但它们就是会不断出现。因为骂战的存在符合一些人的意图,他们可以从中获利。有时候这会造成一种尴尬而幽默的局面:了解真相的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明真相的人“入戏最深”。双标、杠精为何存在也都能从上述内容中找到答案。同时,这可以给我们提供另一个维度,去看待、思考和处理很多冲突与争论。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永远记住,赢得争论,就是要打破你所争论的人的现实。失去现实是痛苦的,所以要善良,即使你是对的。”

再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事实为何不能改变人们的想法?它涉及的因素太多了,也许我们应该换个问法,如何才能让人接受事实?这个问题又需要另一篇文章才能讲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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