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远山的呼唤》
作者| 程用杰
编辑| 周 欣
编者按:
《锐问》的记者之一,是湖北省咸宁市通山县人。
这次春运,刚好赶上武汉流感。作为观察者,同时又是亲身参与者,我们认为,他的观察视角有独特意义,故而操作了这篇回乡日记。
希望能够对大家了解真相,有更多帮助。
一、揪心的回家之旅
DAY 1月20日
“我是1月20日从北京回的家,因为高中老同学结婚,好些年没见了,希望能够回来见面聊聊。再加上工作这两年,过年在家待的日子一直很短,想多跟家人相处相处。于是,请了3天年假,坐上了返乡的高铁。
临行前,有北京的朋友发微信,让我不要回老家过年。当时,网上并没有太多关于武汉流感的消息,我也没有太重视,咨询了两位朋友,均告诉我带好口罩,做好防护措施便好。
一位是《长江日报》记者,她的工作地点在汉口,她说自己还在正常上班,武汉一切正常。另一位是我的发小,他是清华大学博士,父亲在县城开了一个小门诊,他应该算是最了解当地实际情况的人了。而他告诉我,他已经到家了。
于是,我带上火车的零食袋里,多了两个N95口罩。坐在G557高铁上,我开始陆续看到朋友圈爆出关于武汉流感的各种新闻,心里陡然紧张起来。留在北京的女友甚至打电话让我中途下车,折返北京。
我没有听女友的,都上车了,中途返程算什么事?尽管如此,高铁过石家庄的时候,我还是慢慢地把口罩戴上了。因为脸大,口罩几乎把耳朵都快扯掉了,再加上戴眼镜,镜片喜欢起雾,很难受。
平常北京哪怕雾霾最严重的时候,我都不愿戴口罩。但这次在高铁上,我连上厕所,都没敢把口罩取下。在高铁上,买的花生瓜子都不敢吃,因为要不断地把东西往嘴里送。最后实在饿的受不了,就吃了一碗泡面。
我家位于湖北省咸宁市通山县,需要从武汉站到武昌站的宏基客运站换乘大巴。到宏基客运站的时候,是当天晚上6点半,由于不敢在武汉停留,我便坐了面包车,急匆匆地回到家中。
回家以后,父母自然很高兴,寒暄之后,我向父母说起武汉流感的问题,他们浑不在意。”
二、同学的婚礼
DAY 1月21日
“到今天,关于武汉流感的问题,网络上已经越来越多了。有不少比较优质的公众号已经对武汉流感做了较为全面的介绍,大家也对这个病毒有了更深的了解。
不过,我当时的想法跟大家一样,认为流感只是在武汉局部地区,老家是安全的。看着一片平和的县城,我的警惕性也下降了,取下了在高铁上一刻也不敢摘的口罩,贪婪着吸着故乡湿润的空气。
答应了同学的婚礼,大老远从北京回来,不能不去。上午10点半,我和一位高中同学约着碰面,午饭之前,我提议去买点医用口罩备用。
通山县城的药店分布地颇为密集,去的第一个药店,口罩已经售罄。我们来到第二家药店,普通医用口罩还有,尚未涨价,8元钱一包。我和朋友一起买了3包口罩,我们两人一人一包,再给结婚的朋友带一包口罩。把口罩当做婚礼礼物,也是独一份了。
(通山药店店员,并未佩戴口罩)
出了药店之后,我捏了捏手上的口罩,感觉10个一次性的口罩好像不太够。又返回药店,想再要一包,遭到了药店店主的拒绝,好说歹说之下,最后他才卖给了我。
买完口罩之后,因为害怕流感,不想让自己在午饭上多吃东西,就先和朋友一起去吃了一碗热干面。
等待婚宴的时候,我一直戴着口罩,在众多送礼的人群当中,显得十分另类。婚宴开始后,结婚的同学介绍在座的人,提到有两个同学是从武汉专门赶过来参加婚礼的。我心里一惊,不动声色地减少下筷的频率,不吃虾、甲鱼、鱼一类的东西。
到了下午,按照往年常规,本来要去呼朋引伴,找同学玩耍的。但因为流感和下雨的原因,我还是早早地回家,当了宅男。在家里,我把支付宝上之前买入的影视基金卖掉,默默地改成了医疗基金。”
三、县城比农村强
DAY 1月22日
“一大早,还在乡下的父亲就打电话问我,今年是县城过年,还是在乡下过年。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在县城过年。
尽管县城人流量更加密集,但县城的家里无论卫生条件还是生活条件,都要比乡下强。万一要在家宅好几天,县城家里是待得住的,而乡下待不住。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如果回乡下, 我妈、我弟再加上我,三人肯定要坐大巴回去,这个时候,大巴不是很安全。
到了今天,关于武汉流感的消息已经满天飞了,我真的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为了劝说我妈戴口罩,我一直在旁边喋喋不休,强调这次流感堪比非典,对着央视白岩松对话钟南山的视频,给她普及相关知识。
阿妈被我唠叨烦了(我从来没有想过,也有老妈嫌我烦的时候),怼道:“你一回来,’流感’两个字就没有离开嘴边,我不关心流感,只关心你为什么不把儿媳妇带回来过年。”
我被阿妈的神回复惊到了,第一体会了被父母催婚的感受,原来鸡同鸭讲是这样的感觉。
这个时候,网上还陆续出现了一系列关于“父母相信养生,但就不戴口罩”“90后熬夜,60后不戴口罩,谁都说服不了谁”这样的文章。
磨不过我的软硬兼施,父母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戴上了口罩。但显然,他们对戴口罩这件事情极为不习惯,我爸在跟别人说话的时候,还经常会把口罩摘下来。
秉承着“调查记者”的心态,我又去家门口附近的大润发超市做了一次实地调查。
在大润发超市,戴口罩的人极少,大多数是年轻人,农产品区仍然有卖鸡鸭鱼的柜台。我提着阿妈吩咐买的擀面杖,艰难地挤在人堆里,戴着口罩仍心有余悸。大家还是照样在买年货,吃夜宵,我心里想,不怪父母不重视。”
四、武汉封城,事态升级
DAY 1月23日
“一早醒来,被武汉封城的新闻刷屏了。
微信上各种消息纷至沓来,不知真假。脸没洗、牙没刷,就开始看各种消息,看到合适的新闻,就发到朋友圈。在各个微信群,我开始积极发声,表达自己的担忧和思考。
这个时候,最让人气愤的点是,外界普遍只关心武汉流感,对武汉周边的县市基本置若罔闻。不说北京、上海、广州等地陆续报道出确诊案例,作为武汉相邻的县市,居然一个确诊的病例都没有。
不夸张的说,以我所在的通山县来说,每天到武汉的人流量,远比北京到武汉的人多。用逻辑推理就知道,通山患病的人数不会比北京少。更为关键的是,无论是通山的人,还是外界的人,都在忽视这个黑洞。
中午,阿爸跟我说要回乡下参加葬礼,一位93岁的老奶奶卧病多年去世了。我跟他说,流感致死不是因为流感本身,而是流感带来的并发症。比如,有心脏病的,得了流感之后,会因为心脏发作而死。
阿爸的观点有两个:第一,那么多人没事,为什么你就有问题呢;第二,乡村没事,是武汉的问题。反复劝说无果之后,为了拦住阿爸,我直接以购买除夕当天返回北京的车票作为威胁,把他拉住了。
气鼓鼓的阿爸一脸不高兴地坐在沙发上。阿弟在一边,用抖音把武汉流感的消息一条条刷给阿爸看,在旁边耐心解读。阿爸脸上的怒意一点点消退。我心中不禁感慨,还是抖音下沉,费了这么多口舌没有讲明白的事情,抖音几个视频给解决了。
有感于父母观念的漠视,我建了一个“咸宁流感官方信息传播群”。旨在给大家一个讨论武汉流感的群,把分散的消息集中起来,提高获取信息的效率。
引用《超体》的一句台词,‘引起混乱的是无知,而不是知识。’短短半日,这个群人数达到200多人,大家讨论的极为激烈,达到了预期。”
五、宅在家里,就是对社会最大的贡献
DAY 1月24日
“一早起来,微信再度被刷爆了。
整个上午,都在修订群规则,管理群友发言,新人要求进群,群人数跃升至300多人。我是群主,自然是第一责任人。
群里的火药味十足,一方认为,群里有大量的谣言,应该只发布官方媒体新闻和官方声明;另一方认为,如果非官方的信息都是谣言,那么大家不用建群了,什么有效的消息都没有。短短一天,我见识到了群体众生相。
最终,我选择保持中立,群规则采取快速迭代的方法,群管理则以大家相互管理监督为主。
而今天,最重要的新闻则是湖北启动流感一级防护措施,我们市、县的公共交通全部停运,超市等人流量密集的地方停止营业。
现在开始,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我爸甚至也开始主动打电话给他的人际圈,劝说大家不要拜年,不要串门了。
另有未经验证的非官方的小道消息称:通山已有11例确认病例,1例死亡。还是那句话,在县级地方,数据极难统计,很多老人去世,大家根本不会想到流感。对于乡下来说,恐慌还未来临。
经过一天微信信息洗礼,我已经对武汉流感的信息脱敏,感觉发生再大的事情,也就只有这样了。管好父母,不要让他们出门,注意卫生情况。宅在家里,就是对社会最大的贡献。
两则消息是我的定心丸。第一,数据,湖北大几千万人,现在确诊的病例不过1000多例,万人之一的概率;第二, 就算是得了这个病,鉴于武汉、咸宁各地医院人满为患,去了反而容易交叉感染,只要不严重,在家是最好选择,而且这个流感致死率只有4%,大多数人,是比较轻微的症状。
孔子曰,“尽人事,知天命”,做自己能做的,容许自己不能改变的事情存在。下午,我开始在微信读书上阅读《血疫:埃博拉的故事》,一本讲述1976年至1993年非洲埃博拉病毒的故事,豆瓣评分8.1,还有同名电影。
——希望自己宅在家这些日子里,能够在打游戏之余,多读一些书,多写一些日记,尽可能提升自己的认知,以及帮助身边的亲朋好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今天,内心还一直浮现一句话。是苏轼在《留侯论》里说的,‘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
可能在混乱的时候,保持内心的秩序和平静,反而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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