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币的革命

技术是如何改变货币的性质，以及，这将如何影响我们的生活？

康奈尔大学国际贸易政策的托拉尼高级教授、布鲁金斯学会的高级研究员，美国著名经济学家埃斯瓦尔-尚克-普拉萨德教授（EP）在他的新书《货币的未来》中，描述了数字货币和其他金融技术是如何重塑从消费银行到货币政策和国际支付的一切。在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出版的季刊《FINANCE & DEVELOPMENT 》（F&D）的对话中，他阐述了新货币形式的优势和危险。

F&D: 现金是否注定要凋零？

ESWAR PRASAD: 对消费者和企业来说，数字支付的便利性使得现金的应用空间日渐缩小。在中国，有两家私营支付机构，即支付宝和微信支付，它们以非常经济便捷的数字支付覆盖了整个中国经济。你可以用它们来买一些简单的东西，比如说，从街头小贩那里买一块水果或几个饺子。在瑞典等发达经济体，私营部门在提供非常低成本的数字支付方面做得同样出色。

F&D: 是不是像比特币这样的加密货币有可能被用来买一杯咖啡或支付房租？

EP: 比特币作为一种可用于日常交易的交易媒介，效果并不理想。一个主要原因是比特币的价值非常不稳定。就好像你带着一个比特币去咖啡店，有一天你可以用它买一整顿饭，而另一天只是买一小杯咖啡。此外，比特币使用起来也不够方便快捷。

F&D: 有办法解决这类虚拟货币的波动性问题吗？

EP：现在有一些新的加密货币被称为 "稳定币"(stablecoin)，它们基本上是通过由法币（如美元或欧元）的存储支持来获得其稳定价值。它们与这些官方货币的价值挂钩，然后它们可以被用来更有效地进行国内支付和跨越国界的支付。

F&D: 您在书中也解释了稳定币可能并不像它们看起来那样稳定。它们会带来什么风险？

EP：稳定币的发行者可能会说，他们将持有流动证券的股票，但谁来确保他们确实持有这些证券？即使他们确实持有，假如很多人试图赎回这些稳定币，并同时将其兑换成法币时，许多被认为支持稳定币的证券流动性可能并不像人们预期的那样高，也就是说，不容易兑换成法币。

F&D: 还会有其他风险吗？

EP：人们担心稳定币除非受到严格监管，否则可能成为为各种跨国活动提供非法融资的渠道。当然，包括比特币在内的加密货币也不分国界。一个国家本身要有效地监管这些加密货币很难，在这些监管政策方面，我们将不得不进行某种全球型的协调。

F&D: 一些国家正在考虑采用所谓的中央银行数字货币（CBDC）。其理由是什么？

EP:对于一些发展中国家来说，目的是扩大金融包容性。在这些国家，有很多人没有机会使用数字支付，也没有机会获得基本的银行产品和服务。在瑞典这样的国家，大多数人都有银行账户，那就是另一种情况。瑞典中央银行设想将电子克朗（e-krona），即数字克朗，作为私人支付基础设施的主要支撑。

F&D: 那中国的情况如何？

EP: 中国政府非常关注两个在支付系统占据主导地位的支付供应商——支付宝与微信支付，这两家公司目前已经筑起了壁垒，阻止其他可以带来创新和变格的竞争者进入。中国央行认为，数字人民币本质上是对现有支付系统的补充，理论上也可以打破这种局面。

F&D: 中央银行的数字货币能否被用来打击逃税和其他犯罪？

EP：如果你不能用现金来支付你的园丁或保姆，那么这些支付行为就比较有可能被政府掌握，特别是对于大额交易，这肯定会在税收方面产生影响。拥有数字货币还可以减少现金在非法交易中的使用，例如用于贩毒或洗钱。

F&D: 对于商业银行和私营支付供应商是否存在风险？

EP：如果政府本质上是在提供一个非常低成本的数字支付系统，这可能会使私营支付供应商很难继续提供服务，因为毕竟有没有哪家私营公司能够与政府的雄厚财力竞争？还有一个风险，那就是商业银行，它们在现代经济中非常重要，提供信贷，推动经济活动。它们可能会发现它们的存款被吸入中央银行账户。在困难时期，储户可能会觉得，与商业银行相比，最终他们的存款在中央银行或其他政府机构会更安全，即使商业银行的存款也有保险。

F&D:有没有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EP：中国和瑞典正在进行的数字货币实验表明，可能双层系统设计的数字货币体系更有效。中央银行将提供支付的基础设施，并以数字代币（digital tokens）的形式提供数字货币，但持有这些数字货币的实际数字钱包将由商业银行维护。

F&D: 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在很大程度上更依赖跨境贸易和投资，它们面临的挑战是什么？

EP：顺畅的国际支付肯定能使进口商和出口商受益，它可以使发展中经济体的国际贸易更经济和方便。但也存在一些风险，比如当国际资本流动的渠道越多时，管理这些资本流动就越难。而这不仅可能会导致更多的资本流动波动，也可能导致更多的汇率波动。特别是对小型经济体和发展中经济体来说，资本流动的波动和汇率的波动会使国内经济政策的管理更具挑战性。

F&D:新兴市场的中央银行又面临的挑战是什么？

EP：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将可以在全球范围内获得美元或人民币以及其他许多主要货币的数字版本。此外，许多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巨型企业，如亚马逊，也可能开始发行自己的稳定币。因此，对于一些一些小型经济体，或那些拥有不太可信的中央银行和货币的经济体，人们很容易看到这些货币被其他货币扫地出门，无论是其他国家的官方货币还是私人货币，对这些国家的公民而言都会比他们自己的本国货币要可靠得多。

F&D: 美联储对数字货币（CBDC）的态度是谨慎的。为什么？

EP：我们需要考虑数字货币在每个国家的用户情况是什么。在美国，我们的支付系统肯定有问题。很多支付都是通过信用卡进行的，由于交换费很高，商家使用信用卡的成本很高。而这些成本的大部分都被转嫁给了消费者。在美国，约有5%的家庭仍然没有银行账户或银行账户不足。当然，你和我都可以使用Apple Pay，但使用Apple Pay的前提是，我们需要将其与银行账户或信用卡联系起来，这对很多家庭来说就无法实现。因此，数字货币可能会在小范围内增加金融包容性，但美联储现在正在开展一个名为 "FedNow "的重大项目，以提高零售支付和批发支付（wholesale payments）的效率；也就是说，企业和金融机构之间的支付。

这段采访已被编辑，以保证长度和清晰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