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全球化时代背景下，中国企业在全球布局中占据怎样的角色？资本、机构在“引进来”与“走出去”当中应该体现何种价值？科技创新又在企业全球化过程中如何起到推动作用？在华兴资本主办的“开放与共赢-中国企业国际化与外资在中国的协同发展”活动上，来自行业顶尖的几位嘉宾围绕资本市场相关问题展开了深入探讨。
从资金支持到技术合作，从市场整合到生态共生，嘉宾们深入分析了中国在全球经济中的新定位，以及资本如何助力企业把握全球化带来的机遇。我们整理了论坛讨论内容，希望能够为大家提供一个宏观视角，洞察资本市场的新动向，把握全球化时代的脉搏。
曹 项 | 吉利资本首席执行官、管理合伙人
东方浩 | 隐山资本董事长、管理合伙人
费 飞 | 孚腾资本总经理、管理合伙人
李贸祥 | 凯辉基金合伙人
屈 田 | ATM Capital创始人
赵 晨 | 璞跃中国管理合伙人
徐 锟 | 华兴资本董事总经理
徐锟：很高兴能在此场景下与具有非常多元化背景的各位嘉宾共同探讨新全球化时代下的资本机遇和策略。本次进博会的主题是“引进来”和“走出去”，我们首先讨论一下国际资本“引进来”的话题。
作为当前拥有最大消费市场和旺盛企业融资需求的国家，中国一直是全球资本重点布局的市场。作为引入海外产业集团和国际资本布局中国的代表机构，除了资金支持，外企和外资的“引进来”带来了哪些额外多元化的价值？
东方浩：第一点，在全球化新阶段下，世界最大的市场还是在中国和美国；中国市场是不容忽视、深具魅力且最具发展前景的市场之一——我相信这也是一些成熟的企业和投资人的共识。当前整体的周期调整渐入尾声，不管对于中国资产“走出去”或是“引进来”，都会有下一波的热潮发生。
第二点，中国国内的经济发展已经进入到新的阶段，从之前关注“量”，到当前更重视“质”的阶段。一方面，在大基建等“硬件”领域，我们会有进一步的机遇。另一方面，除了提升“硬实力”之外，中国还应积极吸引和引导外资进入国内，借鉴国际先进企业的经验，增强“软实力”。培养和赋能中国企业，以帮助它们适应全球化的新趋势，实现可持续发展。
李贸祥：在凯辉看来，“引进来”和“走出去”本质上是一体两面的战略，是全球资源在“优势项”和“待发展项”之间的结合。以我们自身为例，凯辉基金在主基金之外，与欧洲的主要产业方合作设立了一系列产业基金。这些基金不仅提供资本支持，更通过整合全球优质资源，创造深层次的协同效应。比如2017年设立的凯辉汽车基金是和法雷奥合作；2019年设立的凯辉智慧能源基金是和道达尔能源合作；2020年设立的凯辉共创基金是和欧莱雅集团、开云集团、保乐力加集团、赛诺菲消费者健康药业、唯品会、太古集团合作；今年设立的凯辉新能源基础设施基金是和道达尔能源合作；进博会期间，又和赛诺菲签订合作。这些产业基金的合作，本质上是基于产业机会，引入海外大的产业方，从而进行市场整合。从这些产业合作的垂类基金中，我们看到在供应链升级、技术引进和市场整合方面所带来的诸多机会，从而“引进来”海外优质的企业和技术，促成海外资源与本土需求的精准匹配。
说到走出去，凯辉致力于为中法企业架设双向桥梁。以凯辉投资的企业纵腾集团为例，不仅开通了福州至巴黎戴高乐的航线，还通过我们牵线搭桥，与法国邮政合作落地配送业务，如今已成为法国市场前三名的落地配送企业。
在这个过程中，大家会看到，无论是帮助产业方还是帮助被投企业，凯辉的核心使命始终是成为企业发展过程中的战略合作伙伴，帮助优秀的、有能力的企业进入待开发和能够开发的市场。
赵晨：璞跃作为专注于早期投资的孵化创新平台，是极其重视中国市场的。与专注成长阶段的基金不同，璞跃投资将重点放在投早、投小、投硬科技，因此基本都在企业第一轮融资的时候入场。在落地中国开展业务的8年时间里，璞跃中国共投资了170多家科技企业，其中约三分之二的企业创始人具有海外工作学习背景。除了提供资金的支持，我们也会在公司注册、办公、后续融资以及对接产业客户等方面提供服务。
除了早期投资及相关支持和服务，我们还向处于创业初期阶段的公司提供特色服务。例如，我们会根据市场匹配度，链接现有的大企业客户资源，将初创公司产品对接到相应的B端企业，帮助创业者将研发设计阶段的技术产品快速引入客户市场进行验证。
虽然璞跃总部位于硅谷，但是我们在发展过程中努力做到“接地气”。一方面，璞跃中国已与国内多地政府和相关部门进行合作，持续帮助创始人解决实际的落地需求；同时，我们也会在企业落地后，在商业运营、参与官方渠道创业大赛等方面，协同政府的力量为创业者提供帮助。
徐锟：在当前趋势下，中国企业和机构走出国门在海外探索业务是一个新趋势，在全球寻找新的增量市场和技术创新，同时反哺中国产业的发展。关于这个方面，有请曹总、费总、屈田总进行分享。
曹项：作为一家总部在中国的全球化车企，吉利控股集团在过去20多年坚定选择全球化战略，通过产品和技术“走出去”实现了全球战略布局。在出海的过程中，我们有以下三点心得：
第一，中国企业不管去到哪个海外国家，首先要尊重当地的文化、法规和治理体系。以欧洲为例，该地区特别重视公司治理、合规及ESG的表现。尽管在公司治理结构方面，欧洲与中国要求大体相似，但在具体细节及严格程度上依旧有较大差异，例如，在股东会、董事会及管理层等分层级治理上要求更为严苛。作为沃尔沃汽车的实控人，吉利控股在其上市后仍持有控制性股权，但我们始终尊重当地的法规、文化以及公司的独立治理；同时，吉利控股集团每年也会发布全球ESG报告，持续提升自身在全球的综合影响力。
其次，中国企业在出海和全球化过程中，要更加注重技术研发、知识产权和专利的建设与保护。吉利集团目前有14万员工，其中包括近3万名技术研发人员，他们分布在中国、欧洲、东南亚以及北美的研发中心。我们始终致力于新技术和产品的研发，并采取多种措施确保技术研发成果归集团所有。历经数十年的技术研发和积淀，吉利现在的构架造车技术也通过技术授权等多种方式输出至欧美的汽车厂商，这也是中国企业“技术出海”的重要探索与实践。同时，我们也希望有更多的新质生产力零部件企业跟着我们一起走出去。
最后，吉利与其他整车厂一样，在出海的过程中肩负了链主企业的引领使命。因此，我们在欧洲及东南亚等多个国家和地区部署了相应的运营、研发、销售、供应链管理及政府关系资源，全方位赋能随同我们出海的供应链企业，帮助它们解决在当地与政府沟通、运营落地、设厂、招募人才及销售等方面的难题。最近，我们还在东南亚设立了马来西亚汽车产业园，为与我们共同拓展海外市场的合作伙伴提供一揽子的配套落地支持，加速整合汽车供应链的国际化进程。
费飞：“出海”是孚腾自成立起就在持续思考的话题。
首先，关于我们出海的“打法”。中国的出海，过去是产品出口、到当地建市场，现在则是出去进行技术收购。比如我们和凯辉一起投资的爱士惟，反向收购了德国的母公司，从而带动了中国新能源的出海发展。
其次，出海是一个综合性的话题，需要投资机构和企业联动合作。尤其是在人才和支持创业的资源方面。作为投资机构，要考虑如何通过资本的力量，加强对出海、创业、人才的支持。
屈田：ATM Capital在出海方面有一套方法论，简单来说就是两点：找准方向、All-in。
在找准方向上，首先就是要选国家、区域。ATM Capital当时选择东南亚，是这样考虑的：尽管东南亚不是全球最大的市场，但是从人口、消费能力、与中国的关系以及移动互联网和电商普及率这几个方向来看，东南亚有着非常大的潜力，而且我们当时发现印尼是一个严重被低估的市场。因此，在2017年成立的时候，我们选择落地东南亚地区最大的消费市场——印尼。
关于All-in，我们当时选择只关注东南亚市场，并以印尼为重点，而不是在海外做外延；同时，为了更好了解本地市场、创业者以及创业机会，整个投资团队也是常驻印尼。
从行业来看，我们是最早一批看到中国背景的电商平台在东南亚快速发展的团队，同时也意识到了背后全球化的趋势。因此结合聚焦物流行业的战略，我们投资了电商基础设施。以极兔为代表，从东南亚出发，不断出海，目前已经成为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头部企业。以物流、电商为延伸，我们看到这些产业对销售、零售业有着巨大的推动；而中国的供应链、商业模式和服务模式，恰好能补充当地市场巨大的供给缺口。基于这样的在地市场观察，我们进行了相应投资。
当然，伴随整体环境的变化，我们的投资对象从一些长期在本地生活的、具有中国背景的企业家，转变为来印尼创业的、有中国经验的企业家。基于这个变化，我们在思考并帮助新一批的创业者落地并适应市场，或者说，孵化一批企业。
同时，我们在中国企业“走出去”这方面也有一些思考和行动。比如我们观察到，大部分的中国企业出海，其实在全球化能力方面有着短板和不足。所以，我们几年前就开始尝试跟创始人和大的企业直接在海外设立一家独立公司，让公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创业公司。这个尝试也是当前资本市场的一个潮流，有着很大的机会。
徐锟：继续中国企业和机构出海探索新业务的话题，我们来进一步探讨跨境出海领域的投资新风向。相比过去几年中国出海企业的创业方向主要是跨境电商、游戏软件、物流供应链等，当前中国跨境出海创业发展到了新的4.0阶段。当前会有哪些新方向或者交叉领域的黄金投资机会？我们有请各位嘉宾进行分享。
屈田：第一，从宏观上看，跨境电商经历了过去几年快速发展后遇到了一些瓶颈。一方面是由于贸易争端的因素，内因来看则是由于跨境电商服务体验有待提高。因此，电商平台的本地化趋势不可避免，TikTok的全球化就是很好的学习案例。同时，顺应本地化的发展，在基础设施、支付、商品细分品类和供应链这些节点都会有机会。
第二，我们观察到，东南亚、拉美这些地区的消费市场需求非常旺盛，但供给严重不足；而中国先进的数字化技术和供应链经验，尤其是一些新技术新材料，在这个供需的缺口中有着很大的机会。因此，我们预计未来海外会出现一大批具有中国背景的全球化品牌，包括商品品牌、连锁服务、文化教育、娱乐等，以及一大批新形态的连锁零售终端，像名创优品、泡泡玛特。而随着商品出海，制造商和工厂也需要“走出去”并实现本地化，这个过程又会反向推动中国的消费零售企业进一步发展。
第三，在新能源和交通领域，中国企业也有着非常大的优势。根据我们观察和收集的数据，中国电动车以其性价比优势在东南亚市场受到了热烈欢迎，每年差不多有一百万辆的销售增量。但是相比中国，东南亚依旧有着很大的市场和空间。中国新能源企业在本地建厂后，本地制造的难题被解决，新能源汽车将迎来快速发展。两轮车也是同样的逻辑，当中国企业对电动摩托进行技术升级、进而提高性价比后，对东南亚、拉美这些燃油摩托车销售大国来说，其销售也会有巨大空间。
曹项：中国在新能源、电池及储能领域拥有技术先发和产业链优势。目前我们也看到欧美一些电池厂商进展不如预期，这为中国企业带来了更多机遇。然而，中国新能源及电池企业在出海过程中也面临关税、本地产能及供应链等挑战。此外，下一代技术如半固体、固态电池在汽车、飞行器、机器人及AI算力储能等领域的应用仍具有较大潜力。
在自动驾驶及智能座舱领域，中国在全球范围内也具有领先优势。无论是软件算法及解决方案，还是硬件传感器如激光雷达、芯片、HUD等，中国都有技术和成本的优势。我们也看到越来越多的海外汽车厂商选择中国的智能硬件供应商。不过中国企业出海还需要加强合作与默契，避免在海外单纯依靠价格竞争，要共同践行“高质量”出海。
最后，关于今年最火的AI和机器人赛道，相比AI软件系统涉及数据安全的问题，硬件端出海会更容易些。今年已经有超过20家机器人企业尝试在汽车智能工厂和智能出行方面开拓业务，也有很多企业来参观我们先进的整车工厂，尝试把仅存不多的人工环节用人形机器人取代，这说明机器人公司在汽车工厂的B端应用前景巨大。同时，在C端市场，配合智能汽车的出行场景也提供了较多的细分市场机会。如今，汽车不仅能够自动驾驶、自动寻找停车位并完成停车动作，我们集团的中高端车还提供充电桩自动插拔的服务。不管是智能机器臂、机器人操作插拔，亦或是移动式“充电宝”，都和机器人行业密不可分。同时，智能汽车、机器人、飞行器等智能硬件从供应链角度也有很多重叠和协同，都需要长续航的能源和电池、高算力的控制执行芯片以及多种类型的传感器等，这些都是中国硬科技及新质生产力企业出海的核心差异化优势。
东方浩：对于隐山资本和普洛斯来说，我们聚焦在中国制造业出海，尤其是供应链的重构和升级，我们认为这个方向拥有巨大的机会。
对隐山资本来说，我们更像是一个出海共创者，这里面涉及到两大课题。第一，中国出海生态的所谓“卷”，是中国企业自身的问题。这样的竞争其实很难带来产业的可持续健康发展，这是我们隐山资本陪同出海企业共同思考和发力的方向。
第二，在全球本地化的建设中，需要伴随产品出海进行基础的服务网络建设，光靠一个单一企业或者产品是无法打造一个本地化服务网络的，这中间应当包括相应的金融能力、保险服务等，这也是普洛斯和隐山资本可以赋能发力的方向。
李贸祥：当前企业出海的动力正在发生深刻变化，尤其是当出口最多的产品转变为新能源汽车、电池、光伏等“新三样”时，如果我们以“算账”的逻辑来看，关税壁垒越高的地区，反而可能蕴藏着越大的出海机会。
在这个过程中，企业在海外发展的思维方式必须从“简单卖货”向“融入当地生态”转变。这不仅关乎产品的输出，更是对出海企业生态体系的全方位重塑。出海是一项系统性工程，而非仅为某个环节或单一行动采取的短期策略。
真正的企业出海，是和当地生态、供应链深度结合，思考如何为当地产业升级贡献价值，而不是简单取代现有的利益链条，去抢别人的饭碗。如果企业仍然抱着“抢饭碗”的思维方式，那么必然会遭遇来自当地工会、行业组织甚至整体生态体系的排斥。
因此，企业需要从根本上厘清出海的目标——出海的核心不应只是“出口”的逻辑。而是要实现与当地的共生发展，真正成功的出海企业，不仅要成为“本地化”的企业，还需要让产品和服务进化为符合当地市场需求的全球化解决方案，这样的出海才能在目标市场扎根并实现可持续发展。
徐锟：感谢各位嘉宾非常深入的分享。在前沿技术全球化发展背景下，我们观察到海内外顶级高校和科学家孵化的创业公司大量崛起；当前AGI浪潮下，大模型、具身智能等领域科学家孵化的头部科技企业层出不穷。在此背景下，我们就前沿科技全球化投资布局趋势下，投资人重点关注的企业能力及布局思路进行简单讨论。
费飞：根据我们的观察，我们注意到一个趋势，即当前很多创新项目，都跟高校和科研院所有着密切关系，而且不限于教授、老师，甚至还有学生，尤其在一些核心硬科技项目上。
对于孚腾来说，一方面，我们立足本地和海外的头部高校系统对接优质创业项目。其次是希望能够把一些前沿技术通过成果转化的方式，链接中国的企业和市场力量，打造市场化投资平台，从而形成孚腾自身的差异化竞争优势。
赵晨：璞跃在过去十几年里一直关注海外华人团队，尤其是近5-10年，伴随AI和大模型应用的兴起，我们看到很多美国高校的华人科学家以及工程师都参与到这一波回国创业的热潮中。尽管很多在AI领域创业且有融资想法的华人团队，短期内会倾向于留在美国本地，但是璞跃中国团队还是会与硅谷团队共同参与到这些项目中，协同为创业团队提供资金方面的支持。
在一线的工作中，基于经验，我们会建议华人团队从长期发展角度更接地气，毕竟这些团队的人才，甚至生产、供应链都与国内有着很强的关联和绑定。因此，我们希望这些华人团队对国内人民币资本的合作持更加开放的态度。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到，中国也在积极引进全国全世界的人才，比如清华大学的人工智能学院近期正式落地五道口，并着力于建设AI生态。这些相关的动向，我们也会持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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