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公子的剑——从商业的角度,看看这个世界
焦虑,真的焦虑,提到AI。
今年见的投资人、上市公司,聊起AI,焦虑,FOMO(Fear of Missing Out)的恐惧。聊到中美巨大的技术差距,简直要睡不着了。
但我说,恰恰该乐观。
作为金融从业者,每次写项目可行性报告,对未来的预期都会分成悲观、中性、乐观三个情况讨论。
悲观的预测,这轮AI是元宇宙,泡沫破裂,英伟达成为思科。又或者这轮美国的AI,成了中国的5G,的确遥遥领先,但是烧了那么多钱,却找不到爆款应用。
中性的预测,这轮AI是互联网。前期技术曲线陡峭,后期变得平缓,中国能慢慢赶上来。再次印证,美国擅长底层技术,中国擅长应用落地。
最乐观的预测,这轮AI是AGI,scaling law带来的强人工智能,是黑客帝国,是人类被全面超越和奴役的开始。这也不值得焦虑,反而要庆幸。历史上,唯有面对致命威胁,中美关系才会走向合作。之前是一个强大到可怕的苏联,后来是911恐怖主义,也许下一次就是AGI。
纵观历史,人类几乎从来没有真的解决问题,往往是耗着,等到出现了一个新的更大的问题,盖过了旧问题。
01
我们总说,中国的制度优势是,举国一盘棋。那么,就要承认,美国肯定也有他的制度优势,那就是,颠覆性创新。
英伟达GCT已经成了AI盛会。话事人黄仁勋,出生中国台北。每年的重磅嘉宾,去年是ChatGPT最重要的发明人Ilya Sutskever(出生俄罗斯,长在以色列),2021年是AI三巨头,小苏的老师辛顿(出生英国)、杨立昆(出生法国)、Yoshua Bengio(出生法国),今年是李飞飞(生在北京,长在成都),以及Transformer的七位作者,分别来自印度、德国、乌克兰、苏联、英格兰……
最聪明的头脑,来自世界各地,汇集到美国,去尝试不可思议的想法。从集成电路到操作系统再到互联网再到机器学习,颠覆性创新一直发生在美国,背后是私有产权的绝对保护、宽松的环境、鼓励资本逐利等等深层的原因。
这轮AI浪潮,中美之间差距可以从人、财、物三个角度来看。
在人的角度,金沙江创投董事总经理丁健有一次感叹,以前硅谷AI研究生70%以上都回国,现在几乎没有。
在财的角度,美国正处于资本泡沫,经济强劲,之前印了那么多美元,正愁没去处,索性就顺着AI这个故事,交给硅谷去赌一把。
在物的角度,黄仁勋的英伟达真是太强了,这才是清场式的遥遥领先。
人、财、物,短期不可能出现逆转。这也就决定了,中国AI要顺势而为,走自己的路。
朱啸虎在《潜望》的采访火了,说自己不看大模型,只看能赚钱的AI项目,说自己投的公司有的只有一张GPU卡。招了不少骂,没有理想没有信仰的家伙。换做以前,我也跟着嘲讽两句,但是今天不会,朱啸虎忠言逆耳。多去经济的一线走走,中国创业、投融资、宏观经济、时代主题,和六七年前,完全不一样了。
朱啸虎那篇采访里有很多“哈哈哈”,“不太好说”,“算了,不评价了”。衣公子常说,别看一个人说什么,要看他没说什么。精华都在这里。确实不好说,我挑一点能说的吧。
02
美国再禁Tik Tok是一个标志性事件。我甚至觉得,多年以后复盘,它会被定义成人类文明的转折点。
美国对中国的遏制开始于供应链,实体清单、先进芯片、光刻机等等,这些大家都很熟悉。之后,是全面脱钩——除了供应链封锁,再向上、向下延展。
向下,就是市场,禁Tik Tok,传递一个明确信号,美国这个世界第一大消费市场向中国背景的科技产品关门。
向上,就是资本市场。美国先后多次审查红杉、GGV、华登等头部美元基金,基本切断了美元基金对中国高科技产业的投资。
在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这波,美元基金还是中国风险投资的主流。而如今,已经绝迹。目前中国一级市场已经由人民币主导,而LP的大头是政府引导基金和国有资本。这也是资本圈德扑变掼蛋的起因。
美元基金有一个优点,愿意和创始人共担风险。专业,能容错,敢试错。我们管这个叫“优质长钱”。
而国有资本还在提升专业度的路上,对亏损的容忍度很低。政府引导基金的投资,往往看重返投,考核下去就是能给当地带来多少就业,新增多少GDP。
我最近见的十多家基金,只有一家还在坚持市场化募资,绝对不拿国家的钱。剩下的都顺势而为了。其中一位PE和我说,自从拿了政府引导基金,感觉自己做的不再是投资,而是招商。
朱啸虎的采访里说,自己只投能赚钱的,别给我烧钱。不是他一个人保守,人家当年也浪呢,而是整个中国投资圈都是这个趋势。别冒险,别亏钱,别让我不好交代。
十年前,资本愿意烧钱,打团购大战,滴滴快的补贴大战。新东西出来,没想好,先烧钱,边烧钱边做大边想。现在不会了。也不是五六年前了,阿里市值比亚马逊高,腾讯市值比Facebook高,我们都去搞新东西,实在不行卖给阿里腾讯。反垄断之后,也不会了。之前几件事的经历,让资本有了一些认识,用一位老前辈和我说的话来说,叫做——和广大人民群众生活相关,和弱势群体有关,是不欢迎资本的。
岁月终究会教会我们成长,中国创投圈也长大了。以前是青少年,阳光,理想主义,但是也痞得很,把“改变世界”和“钱和女人”一起挂在嘴边。现在,是中年人了,学厅级干部穿衣风格,发言严格照着稿子,正能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当年,朱啸虎如果这么说,是他没志气。今天,我倒是建议大家多听听他的意见。
当然,国有资本也可以做“优质长钱”。在中国,这个优待给了5G。华为站台,宏大叙事,然后举全国之力,遥遥领先。这和AI正好倒过来。美国的舆论焦虑得一塌糊涂,说5G和高铁落后中国那么多,我们要完了。然后美国产业和资本就跳出来解释,国情不一样,我们只做能赚钱的,美国的5G和高铁都是算下来能赚钱才投。算下来不赚钱,就用老基建继续顶着用,也挺好。是不是很巧,AI和5G,中美正好是反过来的。
都是国情嘛,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
03
大模型的格局是,OpenAI为代表的闭源大模型领先开源大模型领先1-2年。开源大模型领先中国大模型1-2年。
在硬件上,英伟达才叫清场式的遥遥领先。黄仁勋三十多年专注极致性能、加速计算,这一次在GTC发布的新产品,把算力崇拜推上新的高峰。
一年前,英伟达的AI红利刚开始,我和几位华尔街分析师聊。大家觉得,相比于算力,英伟达的生态CUDA才是核心壁垒。之前的老对手,AMD和Intel一直做硬件,没有软件经验,肯定打不过英伟达。但是现在Google、Meta、OpenAI这些软件高手下场了,也许可以挑战英伟达,不妨一年之后看看效果。
一年过去了,英伟达的生态到底怎么样。有一位和英伟达业务往来十多年的CTO给我打了个形象的比喻,手机芯片里,高通的生态比MTK好很多,用高通的芯片,他只需要一个员工调优,如果换成MTK的芯片,需要5-10个人调优。也就是多5-10倍的成本。在AI芯片,英伟达生态领先,比这还要大更多。而大模型的比拼关键偏偏又是成本。英伟达利润率比LV还高,底气在这里。国内把某国产替代GPU吹得神乎其神,显然不是这样的。
结论就是,从硬件到生态,三到五年内,英伟达拿着望远镜也找不到对手。
AI既是卓绝的科学竞赛,也是残酷的金钱角力。中国的AI事业面前是,第一,缺乏美元基金这类优质长钱。第二,英伟达最好的GPU,买不到。
这也就决定了,中国AI,朱啸虎的观点是主流,是适用于大多数有志于AI的企业家,而杨植麟富有理想主义的路径是属于很小很小一部分人的。
其实,杨植麟和朱啸虎并不是对立的。在中国也可以做大模型,但是要基于两个真相。第一,阿里这类云计算厂家会砸钱,反正大模型买我的算力,甚至投资款都用算力支付,云计算规模上去还可以打价格战,一石多鸟,空手套白狼。第二,大模型作为基础设施,中国肯定要自主可控,不管好不好,肯定要有。
这些机会,属于杨植麟这样的,和杨立昆一起发过paper的天之骄子。而普通人做AI,多听听朱啸虎说的,不要挑战高大上的科研,一定要做应用,一定要想办快赚钱,养活自己。
正视差距反而可以摆正心态,反而可以找到信心。好好做追赶者,关注技术落地。其实,放眼全球,能追赶,能谈AI落地已经是一件门槛很高的事。
套用《一代宗师》的台词。今天我们不比武功,比想法。
和old money喝茶喝酒的时候,聊到AI、GPU这类高精尖科技,大家很焦虑。但是说起自己的老本行,普遍很有信心。中国有一个魔力,每当美国诞生颠覆性的高科技,只要三到五年,中国人硬是把它干成了普通商品。这个月见的一些上市公司,做激光雷达、电动汽车、机器人、图像识别传感器,多在美国发明,是高科技,几年后产品的主要叙事就变成,中国的几家公司又把价格卷到不行了。在这几年国际大背景是打压中国商品,但是国产替代,馋食全球市场的趋势,还是摁不住,甚至还在加快。
无人驾驶最火的时候,李传福说无人驾驶是扯淡,虚头巴脑的忽悠,皇帝的新装。然后比亚迪仅仅靠制造业默默干成第一,等几年过后市场有了更成熟的方案,比亚迪再反过来狠抓智能化。AI的发展,中国也很有可能是这样一种路径。
颠覆性创新,短期是没那个条件了。但是我对中国的信心来自中国创业者很勤奋,中国制造业很踏实,一步一个脚印,摁都摁不住。
04
研究AI促使我思考,站在AI的角度,会怎么看人类呢?我想,AI肯定受不了人性的大吹大擂。
中国有几年很顺,企业大喊遥遥领先,“厉害体”横行。直到几闷棍下来,开始反思。
一碗水端平地说,硅谷也好不到哪去。AI一直激动人心,从达特茅斯会议开始,每次跨出一小步,就直接高潮,语气都是明天就是AI统治世界,人类要完了。而且每次都加一句,这次不一样。但是,每次都是调子起高了,达不到预期,行业坠入寒冬。反复轮回。上一个AI寒冬,导致辛顿教授在美国找不到教习跑去了加拿大多伦多大学。
这一次,从ChatGPT到Sora,惊喜不断,但本质都是Transformer技术,利用并行计算极大地加速深度学习模型的训练过程。从聊天机器人,到生成式视频,都是经过大量数据训练后,计算机预测下一个字/像素。但是,科学对于人类大脑工作原理的认识没有进步一点点,对于如何赋予半导体意识和智慧没有找到新的途径。
辛顿说,10年内会出现自主杀死人类的机器人武器。自己立刻从Google离职。老爷子的悲悯和审慎,值得尊重。
但每天黄仁勋、奥特曼的随口说一句什么,就被转到我朋友圈,这是我受不了的。他俩正处在风口,被吹得老高呢,背后那么多利益,当然要玩命吹AI。
伟大的AI啊,你看看,人类就是这样,没成功的人,做什么都没人关心,一旦成功了,就会捧到天上,放个屁都是香的。
仰望星空,我忍不住想,银河多么壮丽,而我们人类如此狭隘和卑劣,怎么配得上当主宰呢。
冷静地说,AI崛起,除了吹牛和卖课,还有太多太多要做的事情。大模型出现之后,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扎实可用的落地应用。由于大模型的不可解释性,生成的结果不可控,怎么让新技术赋能生产力,提高生产效率,改变千千万万行业,重启经济增长,还有太多要做的事情。
万里长征,刚迈出了第一步。
每次尽调完,大家一起吃饭喝酒,我会强调这两件事。
第一,别贩卖焦虑。我现在最讨厌别人说“一个时代结束了”,我搜了一下朋友圈,上个星期,我朋友圈里就结束了七个时代,处在大变革的动荡里,哪那么多矫情。还一个词就是“XX下半场”,我也不喜欢。别焦虑,你再焦虑,还能有卖飞英伟达的Cathie Wood焦虑嘛。
第二,要坚定下场。在这波AI之前,公认的红利是移动互联网。我见了参与今日头条、拼多多、快手早期融资的朋友,酒桌上的段子就不在文章里分享了,但是大家看各类媒体,也能感知到,张一鸣、黄铮一开始并不被看好。事实上,新技术的演变,即使你有再多认知,也无法准确预测。但是要入局,从张一鸣、黄铮身上可以看到,一个红利最后成就了谁,你不一定看得出来,但是这个人一定很早入局了,在第一线摸爬滚打,伴随产业进步。我也大胆预测,二十年后,AI成就的英雄,应该不是今天大家都看好的老黄和奥特曼,而是另有他人,这个人我不知道是谁,但是他今天肯定已经入局了。
取得成绩就吹成神,遇到低谷是灰心丧气。不能这样,我的朋友,我们不做让AI看不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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