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元树：那些可持续报告背后的故事

在2022年初，美国深度折扣零售商Dollar Tree Inc.（以下简称“DT”）收到了来自著名股东倡导组织As You Sow的一项股东提案。近年来，As You Sow的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即“ESG”）提案在美国公众公司中获得了不少势头。该提案要求DT更严格地制定气候目标，以在2050年实现温室气体排放的净零，并针对如何实现这些目标的企业全面气候过渡计划做出报告。

这并非DT首次遭遇ESG相关的股东激进行动。2020年，一家精品投资公司提出的股东提案要求DT制定温室气体排放目标，在DT年度股东大会上获得了创纪录的70.7%的赞成票，成为迄今为止关于气候问题的股东提案中支持率最高的一项。自那时起，DT开始对其可持续性做法和报告进行改革。此外，该公司还在2021年12月遭受了激进对冲基金Mantle Ridge LP发起的董事会代理权争夺战的威胁，Mantle Ridge LP提名了11名候选人参选董事会成员。2022年3月与Mantle Ridge达成和解后，DT仅保留了5名现任董事，并迎来了7名新任董事。

DT的董事会建议股东投票反对As You Sow的2022年股东提案，并坚称该公司已采取了实质性行动，以应对气候风险和机遇。该提案将在2022年6月30日的DT年度股东大会上投票决定。目前，尚不明确该公司能否成功反对该提案，或是否需要加快其气候改革计划的进程。

美元树

DT公司，总部位于弗吉尼亚州切萨皮克，自1986年成立以来，始终秉持深度折扣零售商的定位。截至2022年1月29日这一财年结束时，这家财富500强公司在美国和加拿大共运营着超过16,000家折扣零售店，员工人数超过206,000人，年总收入达到263.2亿美元，毛利润为77.4亿美元，净收入13.3亿美元（具体财务数据见附表1）。DT公司主要运营的品牌包括Dollar Tree和Dollar Tree Canada，同时在2015年以92亿美元的价格收购了Family Dollar品牌。

DT公司坚持实施六大核心策略（简称“赢家策略”）以实现其深度折扣零售商的定位：令顾客惊喜；投资于员工；开设更多、更优质、更快捷的新店；开发新的增长引擎业务；确保持续且有益的增长；以及持续地自我革新。

DT公司提供的商品尺寸较小，销售自有品牌的产品，并且倾向于在低收入社区周边开设店铺，员工规模保持在较低水平。他们致力于打造一种“寻宝”式的购物体验，让顾客能够在消费品（如纸张、食品、健康和美容产品）和各种商品（如玩具、礼品、文具和派对用品）以外，还能发现新的庆典和季节性商品，这些商品的历史价格基本都固定在1.00美元。为了应对成本上涨并推动未来的增长，DT公司在2021年底将大部分商品的基本价格从1.00美元调整至1.25美元，并从2019年开始在许多店铺中增设“Dollar Tree Plus”区域，售卖价格为3美元和5美元的商品。此外，截至2022年1月，DT公司在小城镇和农村社区推出了240家“组合店”模式，售卖Dollar General和Family Dollar两个品牌的商品，以此提高销售额和利润率。

可持续性报告的发展‍‍

在2010年代，商界对公司在其商业策略中融入可持续性和企业责任的需求大增。如全球报告倡议组织(Global Reporting Initiative)和可持续会计标准委员会(Sustainability Accounting Standards Board)等机构，他们引领了可持续性报告的准则制定，并鼓励全球各地的公司公开他们的可持续性实践。投资经理们开始筹建可持续性投资基金，同时各种富有可持续特质（“绿色”，“可持续”，“低碳”等）的基金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尽管对可持续性投资基金的规模估计有所不同，但据晨星(Morningstar)的研究表明，到2021年底，美国投资者可选择的可持续性投资基金达到了534只，比2020年增长了36%。这些基金管理的总资产约为3570亿美元，是三年前的四倍多。可持续投资的热门以及其他社会和经济压力，推动了更多的企业披露ESG（环境、社会及治理）信息。到2021年中，标普500指数的95%的公司都已经公开提供了ESG信息，其中约一半的公司获得了对其ESG数据的一定程度的外部认证或保证。一家咨询公司对标普500的200份可持续发展报告进行了分析，进一步揭示出了可持续报告的最佳实践，包括公开披露定量的ESG数据、重要性矩阵、CEO/董事会致信、摘要页、员工人口统计数据、公司目标等等。

DT在2020年前的可持续性发展努力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DT公司于2011年发布了它的首份企业可持续性报告，初期的焦点是客户和员工的福利。随着岁月的推移，公司扩大了报告的范围，涵盖了供应商安全和人力资本等其他新兴的可持续性问题。公司在2019年确定将气候变化作为新的关注重点。同一年，公司修改了其提名和企业治理委员会的章程，使委员会负责监督可持续性战略，并向全体董事会推荐有关可持续性的政策和倡议。

2020年，DT遭遇股东激进主义

DT公司在2020年初发布了22页的2020年可持续性报告，其中包括公司的企业价值观、使命声明、CEO的信件、可持续性管理结构、五页关于环境努力、七页关于社会努力，以及两页关于治理努力。报告强调了公司在环境、社会和治理（ESG）方面的成就，例如在两年内回收545,000吨物料，一年内纸质发票减少了31%，并从所有产品中排除了17种备受关注的化学物质。它还披露了诸如员工报酬、福利、慈善事业、劳动力包容性（48%为西班牙裔或非裔美国人）、性别多样性（69%为女性）以及培训计划等人力资源实践。报告也提及提名和治理委员会在可持续性监督职责方面的作用，以及强化的股东参与政策、公司治理准则和董事股权所有权指南。公司为自己是一个能为市场带来经济发展和就业机会的“增值社区合作伙伴”而感到自豪，这些市场是“很多其他零售商不愿涉足的”。然而，该报告并未明确说明使用任何既定的可持续性报告指南，也没有提供关于温室气体排放、电力消耗或其他可度量指标的数据或目标。除了提名和公司治理委员会，其他两个委员会（审计委员会和薪酬委员会）的章程中并未包含任何ESG或可持续性责任。

在DT公司2020年的股东代表大会上，Jantz Management LLC（以下简称“JM”），一家位于波士顿的精品投资公司提交了一项股东决议。该决议要求DT公司的董事会撰写一份报告，明确公司在面对气候变化方面的长期策略以及对温室气体减排的目标设定。

然而，DT的董事会建议股东们投票反对这项提案，理由是他们已经在计划中准备了一份报告，这份报告将描述公司的战略发展流程，概述相关工作，并讨论长期目标。

对此，JM公司在一封公开信中回应称，管理层在股东代表大会上只是承诺“讨论”，而并未如决议所要求的那样“设定”温室气体减排的目标。JM坚持认为，全球气候变化会对商业活动构成风险，比如说可能导致DT生产所需的自然资源成本上升、货物配送延迟，以及因极端气候条件导致的库存损失。因此，JM坚信“设定积极的温室气体减排目标至关重要”。

在进行投票前，代理投票咨询行业的领先公司——机构股东服务公司（Institutional Shareholder Services）建议股东们支持这项决议。结果在2020年6月11日DT的年度股东大会上，这项决议以70.7%的支持率获得通过，这是有史以来在投票选票上得到最高支持率的与气候相关的提案。

2020年6月之后，股价持续调整

2021年，再度遭遇股东激进主义

在2020年环保决议案通过后，DT公司显然加大了其在可持续性以及相关信息披露方面的努力。DT公司52页的2021年可持续性报告不仅扩大了之前报告部分的内容和范围，还增添了关于商业模型（“我们是谁”）、ESG亮点、COVID-19的应对策略、产品安全、供应链工作、数据安全以及社会创新的新版块。首次采纳的这份报告的可持续性报告框架为气候相关财务披露任务组(TCFD)。报告在TCFD推荐的四大支柱（治理、策略、风险管理、以及指标与目标）下呈现了环境保护部分，并且针对每一项支柱描述了可能的风险、潜在的影响以及当前应对这些问题的计划。

在环境保护部分的度量与目标支柱下，报告披露了DT的温室气体足迹数据，并首次提出了以下的气候目标：

（1）从2022年起，所有新开设的商店将遵循DT的新的“店内能源效率标准”。

（2）到2031年，所有商店、配送中心和总部在每平方英尺内将减少25%的范围1和范围2排放。

（3）到2031年，75%的供应商支出将用于那些设有可衡量的温室气体减排目标或可再生能源目标的公司。

该报告概述了公司实现这些新目标的计划，包括依照其能源效率标准建设新的商店、使用运输优化软件、减少废物、以及加大回收行动。

在治理和管理方面，DT在股东建议之后，已正式将其“提名和公司治理委员会”更名为“提名、治理与可持续发展委员会”。此次修订并在2021年3月得到批准的委员会章程，扩大了该委员会的可持续发展职责，新增了监督可持续性风险、利益相关方的参与、外部信息披露及相关政策等职责。但是，审计委员会和薪酬委员会的章程仍然没有包含任何有关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ESG）的监督职责。在管理层级上，DT虽然将全面的环境可持续发展策略委托给其首席法律官（首席法律官每年会定期向提名、治理与可持续发展委员会以及全体董事会报告），但是DT尚未在执行层面任命一位可持续发展官。此外，公司还成立了一个由各部门领导组成的执行层面的可持续发展委员会，负责实施行动并跟踪可持续发展目标及其实现情况。

然而，关于多元性、包容性和公平性（DEI）计划的股东决议方面，DT再度遭遇激进投资者的行动。在2021年的股东代理投票季，As You Sow代表股东Amalgamated Bank的LongView Funds提出了一项股东决议，计划在2021年6月的年度股东大会上进行投票。该决议要求DT公司进行评估并发布一份报告，详述董事会如何决定DEI计划的有效性，以及董事会对于DEI计划效果的评估，以及相关的目标、度量标准和趋势。然而，基于技术性细节，DT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申请将此决议从已发布的代理声明中排除，结果该决议并未得以发布。具体来说，DT指出该决议以LongView基金为提案者，但有证据显示并非所有属于LongView基金家族的基金都是DT的股东；因此，DT得出结论认为LongView基金未能满足拥有有权投票表决的股票的要求。随后，SEC同意了DT的申请，这个决议没有列入代理声明进行投票。‍‍‍‍‍‍‍‍‍‍‍‍‍‍

2021年6月之后，美元树股价走势‍‍‍‍‍‍‍

同时，2021年12月，DT的第三大股东Mantle Ridge LP（以下简称Mantle Ridge，持有5.7%的股份）提名了11名董事，并推动对公司业务策略进行审查。这是在DT股票价格表现相对平稳的一年，而标准普尔500商店指数在此期间攀升了22%。

在向SEC提交的文件中，Mantle Ridge表示，他们认为DT会从“更新董事会成员”中获益，并且董事会应该审查公司的战略，以“充分开发其[Dollar Tree和Family Dollar]部门的组合价值”。此外，Mantle Ridge推荐了竞争对手Dollar General的前董事长和首席执行官Richard Dreiling在DT担任领导职务。

Mantle Ridge由经验丰富的对冲基金经理保罗·希拉尔于2016年创立，他曾是著名的维权对冲基金Pershing Square的高级合伙人。Mantle Ridge在选择投资对象时非常谨慎。在对DT的投资之前，Mantle Ridge曾积极地参与了两个目标：2017年的铁路运输服务提供商CSX公司，以及2022年的全球食品和设施服务提供商Aramark。

2022年3月，DT与Mantle Ridge达成了和解协议。根据该管治框架协议，Mantle Ridge推荐了七名新的董事，包括Dreiling作为新的董事长，以及希拉尔担任副董事长。这些新任命的董事以及五名现任董事将董事会的规模从11人增加到12人。作为董事会重组的一部分，董事会还成立了一个新的可持续发展与企业社会责任委员会，专注于公司的可持续发展计划和监督。

2022年，激进投资者继续在DT活跃

DT于2022年5月发布了56页的2022年可持续性报告，基本上遵循了2021年改版报告的格式，但同时也扩大了报告范围并增加了详细信息。例如，报告以2020年的温室气体排放数据作为基准，与2021年的排放量进行了比较，结果显示一级排放（Scope 1）和二级排放（Scope 2）分别减少了11%和7%。公司还更精确地对三级排放（Scope 3）进行了量化评估，得出的结论是，三级排放占据了公司2021年总温室气体排放的83%。鉴于利益相关者对环境问题的关切日益增加，公司于2022年宣布将首次参与“碳披露项目”（CDP）的报告框架。

DT也公开了对多元性、公平性和包容性（DEI）的重视。在广泛披露员工和社区发展情况的同时，公司还成立了由各部门领导组成的DEI执行委员会。报告指出，该委员会在其首年的运行中引领了数百项DEI活动，以改进公司文化、社区环境和客户体验。

公司总裁兼首席执行官Michael Witynski表明，这份可持续性报告展示了公司致力于“公开透明，分享我们在各种可持续性议题上的活动的重要信息”的承诺。他进一步表示，DT正在采取的可持续性行动能够“降低公司的可持续性风险，同时减少成本和提高效率......为所有利益相关者创造可持续价值”。

2022年5月，美元树股价曾一度大跌后短线收复失地‍‍‍‍‍‍‍

虽然，DT已经做出了种种尝试，但非营利基金会"As You Sow"，其宗旨在于推广企业社会责任，仍然提交了一项股东决议，希望其能被纳入公司2022年的代理投票声明中。这项决议提出了采纳碳中和目标的呼吁。以下是该决议的部分内容：

股东们对公司及其投资组合面临的实质性气候风险越来越感到担忧。Climate Action 100+ 倡议，这是一个由超过600名投资者组成的联盟，管理的资产超过60万亿美元。他们发布了一个名为"净零基准"的标准，呼吁企业制定目标和计划，以将他们的第13类温室气体排放量降低至净零，同时改善气候治理，并提供具体的与气候相关的财务披露。

未能遵从基准目标和披露的要求，很可能会给Dollar Tree及其股东带来实质性的风险。BlackRock的CEO指出，投资流入那些符合气候要求和可持续性的资产，将会带动长期的超额收益，并且公司应该公开其如何使自己的商业模式适应净零排放经济的计划。

公司是否符合巴黎协议的一个核心指标是这个基准中的指标1，名为“2050年（或更早）实现净零温室气体排放的雄心壮志”（净零指标），此指标要求公司披露是否已设定在2050年前实现净零温室气体排放的雄心壮志，并且这个目标是否明确包括了1、2、和相关的3类排放。

尽管Dollar Tree设定了在2031年之前将其1类和2类排放强度降低25%的目标，但这个目标与全球1.5度的巴黎协议目标并不一致。更进一步的是，该公司并未设定降低其3类排放的目标，而这3类排放占据了公司总排放量的80%。通过设定在所有相关排放范围内与1.5度全球升温目标相一致的温室气体减排目标，公开明确的气候过渡计划，并展示其在2050年或更早之前实现所有排放范围内净零排放的进步，Dollar Tree可以向投资者提供保证，证明管理层正在适当地减少其对气候变化的贡献，并在应对与气候变化相关的不断增加的风险。

决议：股东们请求董事会发布一份报告，合理承担费用并排除机密信息，公开公司如何准备以符合巴黎协定设定的到2050年达到净零排放的1.5度目标来减少其温室气体排放，包括相关的范围3排放。

建议者提出，由公司自行决定，报告可以包括：

• 设定与1.5度目标一致的范围1-3排放减少目标的时间表；

• 企业全面的气候过渡计划，以实现净零排放；

• 任何决定不设定与巴黎协定1.5度目标相符的目标的理由；

• 董事会认为合适的其他信息。

董事会建议股东投票反对此决议，指出公司已在可持续性报告中明确的第一代目标方面取得了显著进步，预计在获取了排放减少工作的知识和经验后，将设定更具挑战性的下一代目标。因此，董事会认为所请求的附加报告“没有必要”。董事会进一步认为，尤其是在目前的阶段，设定范围3的零排放目标“过于早熟，而且鉴于公司全球价值链的信息水平，实施起来非常困难”。

非盈利机构"As You Sow"针对董事会的立场，提出了公开反驳。

这封公开信承认公司已经在气候行动上做出了有意义的努力，但也指出，公司在相关范围3的排放方面，特别是与CVS Health、GAP Inc.、Target Corporation、Walmart Inc.、Kohls Inc.、Best Buy Co Inc.、The Home Depot 和 Nordstrom Inc. 等行业同行相比，其努力不足。信中还引用了一项近期的研究，发现全球最大的2000家上市公司中有20%的公司已经设定或承诺设定净零温室气体减排目标。“尽管投资者承认有必要系统性地应对气候风险和规划，但我们公司在减碳计划和行动的速度上严重落后于同行，并且正在寻求进一步的延期，”信中写道，“制定一个净零气候过渡计划将支持和增加公司的竞争力。”

2022年8月，美元树股价在当月暴跌，至今疲软

在2022年7月30日，As You Sow的决议经过投票，被纳入了Dollar Tree, Inc.的2022年投票代理人声明。然而，尽管这个决议在2022年6月底的投票中获得了54.8%的赞成票，Dollar Tree并未执行该建议所要求的改变。公司目前的净零目标并无改变，计划到2031年仅将其一级和二级排放强度降低25%，这远低于全球1.5°C目标所要求的，在2030年大约减少50%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