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鸣:日光之下,爱与孤独 | 导演录

三声
2021-07-14

深厚又模糊的陪伴关系中,必然存有种种猜想。

作者 | 连然

梁鸣为他的第一部电影走了八年,从2012年第一稿剧本开始,到今年的11月电影上映,《日光之下》这部处女作,来的不容易。去年,在第三届平遥电影展上,电影以黑马之姿拿下两项大奖,梁鸣泪洒当场他说,过去的六年其实并不孤独,谷溪、谷亮、庆长和冬子,他们一直陪伴我,他们在我的创作中成长变化,我也在他们陪伴中成长和变化。

电影的票房不太好看,11月27日上映,现在也只有78万。他没有被打消勇气,但现实状况势必会有所影响心态,他有点困惑,到底要做什么样的电影,他开始想,不能那么自私吧,不能光拍自己想拍的,不能再让那么可怕的投资回报比出现了吧。他想,是不是有些事,他可以提前想到做到,便能够让电影在更早的时间进入宣发,让更多人知道这部电影,但事实上,目前所做出的选择,其实也已经是能做到的最好的选择了。

接下来,他就要专心投入下一部电影的创作了。现在的状况会影响下一部电影的融资吗?不知道,他说,他现在也不知道。

01 | 从演员到导演

是什么时候开始,演员梁鸣开始想做一个导演的?

大概与娄烨脱不了关系。2007年的夏天,他第一次见到娄烨是在后者的工作室。见面时他才知道自己要试的戏是《春风沉醉的夜晚》。娄烨问他,看过《蓝宇》没有,他说看过。娄烨又问他觉得刘烨演的怎么样,他说还行,娄烨“呦”了一声。很快,梁鸣拿到了剧本,接着他跟黄轩一起试装,很快到了2008年,电影开机了。

出演《春风沉醉的夜晚》是他生命中的分水岭,“会突然间觉得,原来演戏是这样的,表演是这样的,电影是这样的。一个全新的认知,好像突然打开了一扇窗。”那时他已经做了4年演员。那4年里,他对这些的认知是非常模糊的。上学学的是舞台戏剧,毕业了演的是电影与电视剧。

一开始他要在思考舞台的表演跟戏剧表演的关联,如何能够将从前所学转化成影视表演所需要的东西,后来他发现电影跟电视剧的表演差别很大,等到他后来去跟不同导演合作,他发现不同导演对表演认知又不一样,对生活认知也不一样,很多导演甚至都不会给演员创作空间和自由,他感受不到自己在创作,不觉得自己在做艺术创造,只是在完成任务。“好,往前走、停、45度、掏手机、打电话、放下、再转身”,这些指令式的命令你让他觉得“特别傻,这是干嘛呢?你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当时他们那批演员机会很少,市场不如现在蓬勃,有各种网剧、网络大电影,电视剧也更倾向于年轻人。那会儿以年轻化为主的戏特别少,他们很难有很好的机会,多是演一些主角的弟弟、儿子这样的角色。

那4年他其实没有什么选择的概念与余地,“有一个戏来了有一个角色还不错,能选中我我很开心就去演了。”但在拍了《春风沉醉的夜晚》之后,梁鸣就暗下决心,再也不要去演电视剧了。随后将近3年,他没有去见过任何一个电视剧的面试。

他记得剧组的工作人员讲,导演给他们开会说任何人在现场不得评价演员表演的好与坏,不得干预演员的表演,所有工作人员的任何设备……摄影机、录音杆也都不要干涉与阻碍演员的表演。如果演员突然想奔跑,摄影机所有的设备都要去跟上,不要去问演员为什么,“娄烨导演在灌输给大家一个理念,就是他觉得演员表演是最大、最重要的。他不想要任何事物去阻碍与束缚演员表演,所以他给了演员特别大的自由和空间。”

自由和空间的基础是相信与信任。娄烨会跟他们说“我选了你们,你们就是这个人(角色)了,你们在这个环境中做什么事情都是对的”,这一点让他觉得特别感动,他之前从未听过这样的方法,也未获得过这种信任,从未。

在《日光之下》里,他也尽力给予了他的伙伴们这种信任。因为自己曾经体验过,所以他特别希望把那种美妙的东西带给自己的演员。而且《日光之下》也是一个更加洞察人的电影,所以他有在最大限度地去呵护演员的表演,建立信任,给予演员极大的空间与自由,不同的地方会在于,他需要比较准确地控制状况,因为拍摄时间没有那么长,没有足够的周期去反复试错。

谷溪(吕星辰)与梁鸣

因为演了《春风沉醉的夜晚》,他觉得电影表演太幸福了,会被蒙蔽,会有一个幻想,会觉得未来所有电影都应该是这样的,其实尽管是被打开了一个新的天地,但认知还是狭隘的。他把电影都想的很美好,只想演电影,但是电影找过来了,真的去演又会发现也不是那么回事,也不是说所有电影都是好电影,也不是所有导演都是好导演,也不是所有的电影创作都是那么美妙的。

他对职业对自己在职业里的状况的美好想象,迟迟未能抵达。不管是戏份被剪掉,还是想演的戏没能入选,能演到的戏又不是内心所渴望的戏,落差感在所难免。他后来接戏越来越挑剔,很多戏和角色也不想去演,他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是那种“我热爱表演,你让我去演什么都行,我什么都可以演”的人。他后来察觉,热爱本身就是一个有标准的事情,没有标准的热爱,谈不上真正的热爱。所以当他对职业的要求和标准变得很高,落差感越来越大了。

在梁鸣看来,不管是电影还是电视剧,对人本身以及生存与现状的关注与讲述,是应该具有一定价值的。他不喜欢那些胡编乱造的,或者一些乱七八糟打来打去的那种戏,太单薄了。他想要拥有与进入更丰富立体的角色,也想要角色能够留下点什么,而不只是昙花一现。

当时做演员没有很好的机会去释放情感,一股劲儿被别在胸口,没有出口。梁鸣想要找到跟自己跟他人跟世界对话的方式,写剧本,是他找到的方式。一开始,他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身份在写剧本,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没有机会拍出来,他只是想写,想把它写的好看,漂亮。

在《春风沉醉的夜晚》最后放映时,梁鸣的戏被剪掉了,在《花》里的戏份也一样。他还是想接近娄烨导演,想看他拍戏,如果没有合适的角色,他愿意以其他任何的方式参与他的电影,哪怕是去做个长工,做个助理都好,于是他被安排做了第二副导演,开始走上成为导演的路途。

他的剧本在2012年入围了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创投,虽然当时没有找到投资,但他后来回想,如果没有那次入围的鼓励,他未必想要把剧本继续写下去,“从演员转为创作者的角色,突然有一个那么重要的鼓励和肯定,对我而言意义非同寻常。”

这份鼓励持续鼓舞支撑着梁鸣精进剧本。再到2017年年底,他报名了李少红发起的青葱计划并走到了5强,他再次得到了鼓舞,并且在那里与许多前辈电影人相结识,更重要的是,青葱计划涵盖了剧本工坊、训练营等环节,安排了导演课、表演课、剪辑课、摄影课甚至审查课,还提供拍摄短片的机会练手,最后到创投大会,这些环节融合在一起,让他能够真正进入体系内,跟更专业的人去碰面和对话,寻找团队,融资……

做导演比做演员要轻松。作为演员,最重要的是完成表演,导演要顾及的事情要更多,要掌控团队,要调动大家的创作欲与积极性,要不停地做出选择,以推动共同创作最终完成。

去年的平遥国际电影展上,梁鸣凭借《日光之下》拿下了费穆荣誉·最佳导演和罗伯托·罗西里尼荣誉·评审荣誉两个奖项,他在台上止不住地落泪,女主角吕星辰上台拥抱他,“热爱电影的人,不会被电影抛弃。”

而等到今年电影真的上映,却面临一个有些惨淡的情状,排片非常少,票房到现在也只有78万。梁鸣没想到会是这样,他觉得很糟糕。他想好了要接受《日光之下》与市场上其他电影的票房会存在差距,但没料到差距会如此巨大……他说自己已经在试图拉近《日光之下》和电影观众的距离了,“其实它不是一个闷片,它的节奏是很强烈的,有戏剧性,有非常丰富的场景,我也用了很多元素,让它的可看性变强,可能很多观众对过往的艺术文艺片或者艺术电影的认知还是有刻板印象……”

他有察觉和意识,想要去拉近去观众的距离,但是效果依然还不好。他有点懊恼自己没有为其他同类型,非科班导演做出一个好的榜样。上一阵,万玛才旦的《气球》,在上映次日后排片都只有1.0%,导演不得不在微博上呼吁“多么期望‘跪求排片’那样的事件不要再发生!多么期望给每个电影以公平的机会!多么期望我们的电影能在大银幕上被更多的人看到!”这并非一两人所面临的困境。问题已经存在很久。梁鸣也困惑,如何能让更多的艺术片到达想看的观众?

02 | 在爱里寻找孤独

梁鸣眉目俊朗清秀,一点也不像通常的36岁的面目臃肿的中年男性。他有幸福的童年,在爱里长大,又寻找孤独感。热闹和孤独都是并存的。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是很热闹的,但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是很孤独,或者那也不算孤独,而是一种更静谧的,更安全的时刻。在少年时期,他总是在放学后早早回家,等着父母下班回来,那些时候的整个空间是特别安静的,没有那么多嘈杂的讯息进入脑海当中,他只是在等待,只是在看着天色渐渐变暗。

他是操心的小孩,从小会很在意每个人的感受,想很多事的延展性。小时候,他在家等出门的妈妈回来,如果妈妈很晚还没回来,他就会很担忧,是不是妈妈回家路上骑自行车摔倒了,出事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一起出门前,他会提醒爸爸妈妈记得锁好门……这些很小的琐事,他很小就已经在开始关照了。

后来他离开黑龙江,来到中国传媒大学学表演。刚开学,他连笑都不会,别人看他,冷酷,不好接近,能装。也是因为学了表演,做演员做导演,不断跟人打交道,心慢慢打开。还因为那场跟腱断裂后两年的学茶经历。

梁鸣在拍摄现场

事情发生在2014年的篮球场上。摔倒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是哪里出了问题,只是站不起来,脚没有力气。有朋友说可能是跟腱断了,去北医三院连夜拍了片子,被确诊了跟腱断裂。

知道是跟腱断裂,才发觉情况的严重性。他后悔怎么这么倒霉,点背,如果那个下午不去打球就好了。那时正是他做演员的上升期,很多人都找他演戏,也都还是些重要的角色,但跟腱断裂后是很难恢复的,那些本来已经安排好的工作也没了指望。

什么武功全废,这就叫武功全废。他躺在床上,想到小时候看的武侠片里写的断脚筋,武功全废。脚筋是多么重要,手筋也是,人灵活度全靠这根筋,它是这么重要。那时他几乎快不能自理了,做完手术,打石膏打了两个多月,拆了石膏他发现那条受伤的腿都快成胳膊一样细了,肌肉都萎缩了,他连站都使不上劲,不得不重新去学站立。

康复师跟他说,你现在就是跟婴儿在学走路是一样的,你相当于失去那个功能了,你要重新去是让它有力气,然后敢于往前迈……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中,而在这当中,很多人给他打电话说,你过来见见导演,有个戏想找你,他只能说,对不起,我受伤了,我去不了了。坏的情绪在休养的过程中渐渐滋生。

他心想,是不是老天在暗示自己改行,演员生涯也没有多顺利,还在这种时候受伤。他心想,是不是应该去做一些别的事。机缘巧合他认识了一个做茶文化的老师,就去跟着学了。

学茶的那两年对他而言是很珍贵的,那是两年特别安静的时光。他没有再去太焦躁自己的未来和焦躁自己什么时候能接到下一个好的角色,那会儿的脑海当中是更空的,他觉得生活很幸福,也更清晰的感知到自己在活着的。两年之后,他都有在讲课了,并且也有去美国、台湾、日本都做茶文化交流。

学茶道,首先要学泡茶,然后去泡不同种类的茶,要去了解不同的茶生长、种植、制作工艺,要最后去学茶跟生活的关系。表面上看起来是学习茶道或者是茶文化,其实他是在跟着那个老师在借茶修为,以茶养德。

学完之后,他开始有了更开阔的心态去看待每一个生命,也会更善于发现对方的优点和闪光的地方,会也更加尊重每一次的碰面和每一个人的相遇。他觉得自己更温柔了。在《日光之下》里,也可以看到他的温柔与细腻,他对少女心情是那般的体察入微。

03 | 你到底经历什么

故事最初来自于重庆的一次相识。那时他还在重庆拍戏,演员车的司机是一个浑身是纹身,看起来很凶狠的人。

有一天他们去吃烤鱼,梁鸣就说大哥要不要喝点酒,大哥拒绝了,说自己滴酒不沾,梁鸣心想,哥们你浑身纹身,你看起来很社会,你滴酒不沾到底经历了什么?

大哥就跟他讲,说自己之前蹲了几年监狱,大概8年左右。但大哥这监狱是替别人蹲的。在战友转业前的聚会上,有人喝酒喝大了,跟外人动手,还动了刀子伤了人。这位大哥自己担下了所有事,替动手的人坐牢去了。出来之后他就成了一个司机,从此再也不喝酒。

这是一个与梁鸣的生活有距离的故事,但故事里充满了深厚的动人的情意。他想是不是可以写一个这样的故事,一个为朋友付出的故事。每个人应该都会希望生命中有这样的朋友。不过他后来在创作当中察觉到了人跟社会关系的紧密性,在加上后来越来越了解电影的创作,也会觉得如果真写一个带点黑社会友谊的故事,可能面对审查会有点困难。

后来他创作了一个更加友情向,也更像日本的青春纯爱电影的剧本。梁鸣本打算构建一个属于主角的童话世界,没有外力伤害可以入侵,可能有一些伤害在内部发生,但他们彼此都在为对方付出,甚至会付出自己的生命。

但他后来渐渐觉得那个东西有点太小儿科了,那样的故事似乎在青春电影中很常见,“有点俗”。他把视线转向人跟社会的关系,更多去洞察他的家乡东北的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人和事,他去做采访,去找纪事文学的报告来看,他后来发现了另外一些事,诸如海洋污染、海域捕捞权利益的争斗、渔民们生存的压力……那里面有着另外一些真实却有力量的故事。在《日光之下》里,这些成为故事展开的背景。

三人间错综羁绊

他还注意到有一些人,有一些身份模糊的越境的“闯入者”生活在家乡的土地上。他想到,如果有一对这样的兄妹,从小成长的背景只有彼此,互相是彼此的唯一,互相是彼此最好的朋友、爱人甚至是父亲母亲,灵魂与躯体早已交织在一起,而这种深厚又模糊的陪伴关系中,必然存在有种种猜想。

而故事的展开,剧本的写作,梁鸣感觉好像自己在最初写剧本的时候,似乎就更容易代入这个少女的视角。尽管每个人物都有完整的故事和完整的生命,但他在这个电影中没有选择进入他们的世界,而是进入了谷溪的生活。

他可能还是有一点点的怀旧心理在,他想回头看看青春期。那是每个人都曾经历的分水岭,还没有步入成人社会,但似乎又觉得自己不小了,已经是个大人了,那时既成熟又幼稚。

那就是谷溪身上所拥有的特质,又成熟又幼稚。或许每个人都曾经是这样,只是当时不自知的。谷溪恰恰提供了一个供大家去重新去审视自我的机会。

《日光之下》里,没有户口的少女谷溪和哥哥谷亮相依为命,哥哥照看她,爱护她,她也爱哥哥,她原以为这样的紧密的温暖与爱意会一直持续,但从韩国回来的庆长闯入他们的生活,成为哥哥的女友,她拥有的爱被分走,她是不情愿的,她甚至做了一点反抗,尽管那后果也伤害到她自己…… 而他们生活附近的海域出现尸体,哥哥与这句尸体不无关联,哥哥被警察带走,谷溪又该如何生活……

谷溪曾经拥有很多爱,紧密连接的爱,来自哥哥、冬子、真心大饭店的小伙伴……外来者庆长也关爱她。但外来者也分走爱。到最后,关系分崩离析,所有爱她都失去。甚至教堂的大门也对她紧闭。

那些在爱里的疯狂、嫉妒、羡慕、付出,甚至想要为对方付出生命,那些争吵、撕裂、纠葛、悔恨、怨恨,心理一点点的变化,都在谷溪身上,或许每个人都能从谷溪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看到曾经的某部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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