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颗打偏的子弹

历史总是充满戏剧性。它像一个大型程序，不时闯过关键节点：后台跑了个概率，前台跳出个弹窗。而今天，这个弹窗的标题可以叫——“特朗普躲过暗杀！” 可以推测，无数“IF”的平行宇宙由此大爆炸般发生，与我们分道扬镳。而我们一觉醒来，已经站在了事件之后，一个充满延续感、又是全新的世界。

我不知道后人会用什么样的态度记录这件事情，至少此刻，无数的调查和新闻机器，正面的反面的，都正在开足马力制造着事件的“真相”及其历史后果。我记得刘瑜老师当年讨论美国的书题叫做《送你一颗子弹》。很有意思，当我们今天讨论起美国时，标题可以叫做——“送你一颗（打偏的）子弹”。

无疑，许多人第一反应是，这明显增加了特朗普的胜算。就像当年阿扁遭遇的那一声莫名又略显蹩脚的枪响。无论如何，在政治暴力中存活的候选人，能博得不少同情分。

但是，特朗普需要的不仅是浅薄的同情分。他亟需证明的是，他与接连失语的拜登相比，更适合领导这个国家。而这个风雨飘摇、分裂中的国家，需要的也不再是民主党松散的包容性和复杂的群体利益代表；而是共和党经过特朗普改造过的，强力、高效的意识形态领导，从文化上回归美国引以为傲的保守主义，从外交上回归孤立主义，从经济上让赤字、工业和贸易保护奔跑。

这一枪给一切都蒙上了天然的说服力。

我不知道民主党的支持者是否会相信这是一种刻意安排的表演，对于民主党而言，此刻最优的策略，似乎就是无奈地展现出大度、同情、对制度的尊重、对暴力的谴责；但对于共和党所团结宗教信徒来说，这一刻意义非凡——“神佑”。一个不幸中弹的特朗普可能被追封为圣；但一个擦弹而过的特朗普，则将晋为“神的人间代理”。他本人的侥幸，是美国“昭昭天命”（Manifested Destiny）的一部分——美国没有被抛弃。

好风凭借力。这一刻，许多人下意识的反应，共同使这一刻千古留名。特朗普首当其功。带着额头高扬的鲜血，他高举起拳头，美国国旗在他的身后展开、为他背书。这一刻是历史在试探他的本能，而他的政治嗅觉极度敏锐，他的表演人格极度高扬，和他正在疯狂分泌的肾上腺素，共同让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相比起他的竞争者，他知道在关键时刻，该如何向民众展示他“所以能”——高喊“Fight！”不息、不屈地战斗！一语胜千言。

我相信，这一刻他的表现，让他已然比肩甚至超越共和党和保守主义所怀念的理想——演员里根，后者的硬汉表现和他的政治智慧，带着美国走出困境，走向冷战的终结。对于共和党，“美国再次伟大”的前景和它的圣人已然再临。而民主党呢？拜登虽然中规中矩，但终究不是一个罗斯福一般能征服两党的历史人物。

而和那颗打偏的子弹相比，同样幸运的是，在那个机位，刚好出现了那个记者，拍下了那张充满张力，让人立马联想到《自由引导人民》的照片。对于选民，长篇大论比不过一段如雷贯耳的口号，比不过一张极富视觉冲击力的照片。人脑的直觉并不是为了探究真相而存在，在很多时候，它们是刺激的接收器和心理暗示的发生器。无怪乎有太多改变历史的照片，而这又是其一。

不过，历史在这里开了一个荒谬的玩笑。比起法国人那激荡百年的“自由平等博爱”的政治革命，特朗普和共和党所鼓吹的，是一个鹰派的、保守的、极化的、反民主建制的政治运动。照片上，那面美国国旗出现得恰如其分——它不代表美国的民主及其上的理想；它只代表美国自身，那是共和党所狂热追逐的抽象的爱国主义、“共和党更能保卫美国安全”的历史智慧。而受众看到的也正是：十三条、五十星“合众为一”。他们会为了这个理想而牺牲更多，这是他们的选择。

共和党在大选中所倚赖的高投票率策略，由是将更加巩固。

当然，我们仍然难言必然——“特朗普2.0”是否真的即将降临。无论是民调还是赌注数据，都要经过美国复杂的投票制度的筛选，才能最终转化为结果。“Winner takes All”的选举方法和选区划分，在很大程度上把这个游戏变成一种地理的、程序的游戏，而不是纯粹的“谁呼声高”。无数的博弈还将发生，但，是时候为“特朗普2.0”，以及更加多变的地缘环境做出准备了。

政治将要重归血腥。或是说，政治的血腥，再次走上台面。